福音里紀事(中篇小說連載9)人在旅途 <p class="ql-block"> <b>九</b></p><p class="ql-block">翻過年就是1957年,這一年對于全國的知識分子來說,是刻骨銘心的一年。</p><p class="ql-block">初夏時節(jié),共產(chǎn)黨發(fā)起一場黨內整風運動,不僅自己整,還動員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以及各行業(yè)的知識分子幫助共產(chǎn)黨整風。在黨中央號召下,全國各地各單位都有積極分子們立即行動起來,熱情地投入到幫助黨整風的熱潮中。積極分子們不僅自己寫大字報,開會積極發(fā)言,還動員那些持觀望態(tài)度的一般群眾,要求他們也要積極參加整風運動。在各級黨委的積極鼓動下,全國各地各單位,主要是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一時間寫大字報,開展大辯論蔚為風氣,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叭嗣袢請蟆?、“光明日報”上見天連篇累牘地發(fā)表各種言論,不斷地鼓動著群眾的情緒。北京大學走在運動前頭,它的作法和行動很快影響到全國許多大專院校,有樣學樣,大家普遍認為,整風就應該像北京大學那樣搞。</p><p class="ql-block">23中雖然是一個小學校,不過運動來了也不會讓它繞過去。白書記在會上作了動員,號召教師們對學校領導大膽提意見,積極投身運動。白書記向大家保證,絕對不會對提意見的人打擊報復,秋后算賬。</p><p class="ql-block">大會結束后,分組討論白書記講話。郭守禮和孫佑仁、李老師幾個人都說整風是好事,共產(chǎn)黨肚量真大,敞開門讓大家提意見,在以前哪有這種事?孫佑仁當場表示,他一定會響應號召,向領導提意見。李老師說,我再想想,看有沒有什么意見可提。郭守禮也表示要積極參加運動,不當落后分子。</p><p class="ql-block">學校已經(jīng)有人貼出了大字報,內容是反映學校在前兩年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中,作法有些過激,比如對某人開幫助會時就像斗地主一樣冷酷無情。有的大字報內容是說領導喜歡搞運動,不喜歡抓教學,幾年來學校教學質量提不上去,在全區(qū)排名處于落后位置。這幾張大字報署名都是張挺,他是學校的團支部書記。</p><p class="ql-block">郭守禮和孫佑仁都沒有寫大字報。郭守禮這一段時間在思考,他總覺得現(xiàn)在這種局面有些不正常,組織上請大家提意見的態(tài)度有些過于熱情,不知有什么貓膩兒沒有,還是等等看比較妥當。再說,他自認為本人的工作就是教書,能把書教好就已經(jīng)不錯了,其它的事盡量少參與,所以,他平時很少關心學校和社會上的事。如果說郭守禮是“只專不紅”,大致也說得過去,你讓他向領導提意見,他是連想都不愿去想。</p><p class="ql-block">孫佑仁的想法卻不一樣。孫佑仁這些年一直憋著一口氣,他總以為自己是地下黨老黨員,甚至還一度擔任過支部書記,就因為在中央大學時填了一張表,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國民黨員,就此不僅不被信任,反倒經(jīng)常有人懷疑自己是潛伏下來的臥底特務,成了監(jiān)督使用的對象。他晚上有時睡不著覺,就這件事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越想心理越不平衡,現(xiàn)在機會來了,他要為自己討回公道。</p><p class="ql-block">孫佑仁經(jīng)過精心準備,寫了十幾頁紙的稿子,在一次小組會上鄭重其事地作了一個長篇發(fā)言。他在說到激動處,臉漲得通紅,言辭十分激烈。小組其他人都默不作聲,對他的發(fā)言既不表態(tài),也不議論,一律不置可否,由著他自說自話地說下去。他發(fā)言結束,話音剛落,組長就宣布散會,大家立即起身離去,屋子里響起一陣椅子挪動的聲音。孫佑仁覺著余興未盡,還想找個人繼續(xù)發(fā)泄一番,無奈沒有人愿意搭理他,他只好獨自悻悻離開。</p><p class="ql-block">李老師又是另外一種情況。他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有頭腦有思想,絕對不會盲目跟風當憤青,在一條小小的河溝里翻船。他自知自己歷史背景復雜,有許多可供人家抓的把柄,稍不留神就會立馬傾覆。當遇到會議主持人讓他表態(tài)時,他能躲就躲,實在逼得緊了,他就說些模棱兩可的話搪塞過去,誰要想從他嘴里挖出點什么可資利用的“材料”來,那恐怕是比登天還要難。所以,客觀一點說,對他的評價如果用“老奸巨猾”作評語,估計也八九不離十,差不到哪兒去。有人把這種人叫“運動油子”,就像掉進油桶里的雞蛋,又圓又滑。他始終不愿說點有分量的話,誰也拿他沒辦法。</p><p class="ql-block">在23中,給黨提意見才剛剛開始,北京的風向已經(jīng)變了。從6月8日起,原來的“整風”運動變成“反右”運動,不再是鼓勵大家給黨提意見,而是開始挖右派。</p><p class="ql-block">在23中,要說哪個人算得上是在向黨進攻,那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非孫佑仁莫屬。黨支部很快作出結論,把孫佑仁劃為右派。不過,上級分配給23中的另一個指標給誰呢?黨支部研究好久,要論哪個提意見最積極,還是要數(shù)團支部書記張挺。打運動一開始他就表現(xiàn)積極,動員教師們提意見貼大字報,并且,全校第一張大字報就是他寫的。有人說,張挺是響應號召,不能說他反黨,何況他還是組織培養(yǎng)對象,準備發(fā)展他入黨呢。有人不同意,說張挺平時那些表現(xiàn)都是偽裝的,這次運動才算暴露了真面目,他就是真右派。最終,后一種意見占了上風。學校向上級報送的右派名單上赫然寫著:孫佑仁和張挺。</p><p class="ql-block">這兩個人的右派身份坐實了,不過處理辦法不一樣。念著張挺年輕,歷史上沒有問題,可以戴著帽子留校繼續(xù)使用,交群眾監(jiān)督改造。孫佑仁不同,他的歷史復雜,對黨積怨很深,決定開除公職,發(fā)配農(nóng)場勞動改造。</p><p class="ql-block">一場風暴過去了,郭守禮長吁了一口氣,自己總算沒有被裹挾進去,最終躲過一劫。李老師微微一笑,似乎事情的發(fā)展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p><p class="ql-block">23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