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親）桃金娘和外婆麗燁 <p class="ql-block">五月初，廣西玉林市就熱起來了，嶺南的太陽，像一把大火，“轟”地一下，就把桃金娘那些圓滾滾的小花苞給點爆了。紫紅色的花兒，像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地在一座座山頭上熱熱鬧鬧地開起來，漫山遍野都是。</p> <p class="ql-block">立夏這天，我站在外婆家后山的坡地上，望著這一片桃金娘的花海。桃金娘的花和桃花有點像呢，都有五個花瓣，呈卵圓形，中間也都有好些像直須一樣的花蕊。不過桃花的花瓣薄薄的，看著嬌嬌嫩嫩，桃金娘的花瓣相比之下，要厚實、硬挺不少，花蕊也更密更多。外婆總愛打趣說：“這花兒啊，和咱山里人沒啥兩樣，太陽曬得越厲害，它開得就越發(fā)帶勁。要是把桃花比作城里嬌貴的大小姐，那桃金娘就是咱山里潑辣能干的丫頭，經(jīng)得起風吹日曬，活得那叫一個硬氣！”</p><p class="ql-block">外婆這一生，就如同她口中“活得硬氣”的桃金娘，能扛得住風雨。聽母親講，外婆三十七歲那年，外公生病去世了，留下五個孩子和幾畝薄田。外婆默默擦干眼淚，就靠她那瘦瘦的肩膀，挑起了整個家的重擔。白天，她在田里彎著腰勞作，汗水濕透了身上的粗布衣服；晚上，就在油燈下做針線活，針線在她手指間不停穿梭。青黃不接的時候最難熬，她背著竹簍翻山越嶺去挖野菜，把僅有的米飯都留給孩子們，自己就著鹽水咽下苦澀的蕨根。母親說，村里人都講外婆命硬，可母親心里清楚，哪是什么命硬，分明是一顆當娘的心，比石頭還堅硬。外婆把那些苦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卻一心讓孩子們嘗到生活里的甜。如今，五個孩子都成家立業(yè)了，可外婆手上，還留著當年干活磨出的老繭，就像一枚枚勛章，默默記錄著那些艱難的歲月。</p> <p class="ql-block">我還記得小時候，一到五月份，外婆就會挎上竹籃，帶著我去采桃金娘花。外婆總是穿著那件靛藍色的土布衣裳，頭發(fā)用木簪松松地挽著，走在開滿花的山路上。她的動作特別輕巧，采花的時候，從來不會傷到枝條?！耙赡欠N將開沒開的花骨朵兒，”外婆的手指在花叢里靈活地挑著，“這樣的花泡起茶來最香，曬干了冬天還能派上用場呢?！?lt;/p><p class="ql-block"> 外婆會用桃金娘花泡一種特別的茶。她先把花朵仔細洗干凈，然后晾干，再放在瓦罐里，用小火慢慢地烘，一直烘到花瓣微微卷起，散發(fā)出一股獨特的清香。泡出來的茶湯是淡淡的琥珀色，喝上一口，先是有點苦味，接著就泛起甜絲絲的味道，讓人回味無窮。夏天的午后，我最愛坐在外婆家的門檻上，捧著一碗這樣的花茶，聽外婆講那些關于桃金娘的傳說。</p><p class="ql-block"> 到了七八月份，秋風輕輕吹過田野，桃金娘的花兒紛紛飄落，一個個小巧可愛的青果子就冒了出來，在枝頭搖頭晃腦的。那果子的形狀就像蓋著布蓋子的小酒壇，肚子圓滾滾的，別提多招人喜歡了。這時候外婆就更忙了，她得趕在果子熟透之前采摘，用來泡酒。</p><p class="ql-block"> 我到現(xiàn)在都清楚地記得外婆泡桃金娘酒的情景。她把采來的果子一顆顆洗得干干凈凈，放在竹篩里晾干，等表面的水分干了，就放進早就準備好的酒壇里。外婆釀酒可有講究了，一定要用自家釀的米酒，她說只有這樣泡出來的酒才夠醇厚。果子放進壇里后，她還會加幾片曬干的桃金娘花進去，說這樣能增添香氣。最后封壇的時候，外婆總會念叨幾句吉祥話，就好像在和酒壇里的小精靈打招呼似的。</p><p class="ql-block"> 一個月后開壇，那撲鼻的香氣一下子就彌漫了整個院子。外婆會先舀一小杯嘗嘗味道，臉上滿是皺紋的她，立馬就會露出笑容：“成啦！”然后再兌上冰糖，接著再封存半個月。最后釀好的桃金娘酒，呈現(xiàn)出特別好看的紫紅色，喝起來甜里帶著點澀味，澀中又透著香氣，就跟生活的味道一模一樣。</p><p class="ql-block"> 桃金娘可不只是看著好看、吃著美味，還能當藥呢。小時候我身子骨弱，老是感冒咳嗽。每次我咳得睡不著覺，外婆就會去采桃金娘的嫩芽，再加上幾片陳皮和冰糖，熬成濃濃的藥湯。那味道又苦又澀，可喝下去，喉嚨就舒服多了。外婆常說，這山里的一草一木啊，可都是寶貝，就看你會不會用。</p> <p class="ql-block">身旁傳來了孩子們的嬉鬧聲。幾個從城里來的孩子，舉著手機在花叢里興高采烈地自拍，他們的媽媽穿著時髦的防曬衣，正小心翼翼地盯著每一朵可能沾著花粉的花。“別碰！小心過敏！”一位媽媽趕緊把孩子伸向花枝的手拽了回來。孩子們很快就被帶走了，只留下被碰落的花瓣，輕輕飄落在我肩頭。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里想著：或許外婆才是最懂得桃金娘花好處的人啊。我忽然想起外婆去世那年，桃金娘花開得格外絢爛，紅艷艷的，就像要滴出血來。出殯那天，送葬的隊伍走過開滿花的山路，花瓣簌簌地往下落，仿佛大山也在傷心地哭泣。外婆已經(jīng)走了好多年了，可她教給我的關于桃金娘的點點滴滴，都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里。每次看到這漫山的花開花落，我就仿佛看到外婆那慈祥的笑容。我想，每一個善良的靈魂，都應該有一棵與之相伴的花樹，而外婆的魂靈，一定就藏在這質樸又美麗的桃金娘花叢里。</p> <p class="ql-block">夕陽漸漸西下，晚風輕輕送來陣陣花香。我輕輕撫摸著桃金娘粗糙的樹皮，不禁感慨，這頑強的生命，可不正是外婆最好的寫照嗎？外婆如這桃金娘一樣，經(jīng)得起風吹雨打，受得了寂寞和貧瘠，把最甜美的味道留給了這個世界。</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