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脊梁戴奇林 <p class="ql-block"> ?。ㄇ把?。我在大山深處的湖南省江永縣長大，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我的青少年時期，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從省城來的長沙知青。1964年下放到江永縣的六千多名長沙知青，他們從省城帶來先進(jìn)的文化，讓我們這些大山溝里孩子打開了眼界。我的乒乓球教練是長沙知青譚恒楷，他當(dāng)年獲得湖南省乒乓球單打冠軍，多才多藝，縣里辦體校請他當(dāng)教練，讓我在偏遠(yuǎn)山溝里接受到當(dāng)時最先進(jìn)的乒乓球訓(xùn)練和各種身體素質(zhì)訓(xùn)練。譚教練對我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借此機(jī)會要特別感謝一下。</p><p class="ql-block"> 今年，對于1975年下放的知青，已過五十年，他們組織各種紀(jì)念活動?？墒?，1964年下放到江永縣的長沙知青，已過六十多年，現(xiàn)在大多是八十歲左右的老人了。他們很難再參加紀(jì)念活動了。他們的故事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知道呢？</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前，我以這些長沙知青回城期間的一些故事為背景，寫了一個中篇小說，1999年發(fā)表在《桃花源》雜志。這些回去參加紀(jì)念活動的知青希望我把小說分享一下，于是，在網(wǎng)上找了一些圖片，編了這個美篇。）。</p> <p class="ql-block">作者：戴奇林</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見太陽快下山了，劉星喊一聲：收工了。知青們收起工具有說有笑地回家。</p><p class="ql-block"> 劉星不聲不響地走在后面，他感到十分疲勞。前不久，神仙坳出了一條爆炸性新聞，懶鬼因病退回長沙了。下放七、八年，隊里第一次有人招回長沙，在這些長沙老知青中掀起不小的波瀾。大家都在議論如何回長沙，他這個當(dāng)隊長的工作有些壓力。</p><p class="ql-block"> 特別是縣里才下放一批新知青，按照農(nóng)場的要求，他要組織一系列扎根教育活動。請當(dāng)?shù)氐睦县氜r(nóng)憶苦思甜差點(diǎn)出問題。神仙坳解放前的老農(nóng)民只有一個，人人喊他老練，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人不到五十歲，卻象一個小老頭。那天劉星把新知青召集到一起，請老練作報告。哪知老練笑瞇瞇地對城里來的年輕人說：神仙坳自古就是一塊寶地，但也是蠻苦的。講遠(yuǎn)了怕你們不知道，就講1960年餓肚子的苦日子吧。就在老練準(zhǔn)備開講時，劉星馬上搶過話題，講他們老知青剛來時出的各種笑話。什么麥子當(dāng)韭菜割啦，搬梯子去摘花生啦等等才把話題轉(zhuǎn)開。他充滿激情地講述他們是怎樣由一個省城的學(xué)生變成地地道道的當(dāng)?shù)剞r(nóng)民的，用他們的親身經(jīng)歷來教育這些新知青扎根農(nóng)村。但他越講越覺得底氣不足，因為他心里想的也是回長沙。</p><p class="ql-block"> 上百畝的桔樹要施肥，要剪枝，水田里的農(nóng)活也要安排?，F(xiàn)在大家心都散了，他還得處處帶頭，兩百斤的擔(dān)子挑起來飛跑，臉上還笑哈哈的。一回到家里，就象散了架似的。進(jìn)門就對妻子說：婉萍，下碗面，再打兩個蛋，我去看看石坤。他昨天晚上聽見石坤喊得嚇人，等婉萍把面條下好，他端著上樓去。沒想到幾天不見，石坤已瘦得只剩下骨頭了。</p><p class="ql-block"> 他說：石坤，來，吃點(diǎn)面條吧。石坤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劉星一眼，眼淚就下來了。看著淚水沿緊繃在臉上的皮緩緩流淌，劉星心里一緊，差點(diǎn)掉淚了。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面條喂進(jìn)石坤的嘴里。別急，會好的。面對一個骨癌晚期病人，他不知說什么好。他想起了剛到農(nóng)場時，石坤一臉書生相，干什么農(nóng)活都不行，農(nóng)場領(lǐng)導(dǎo)看他愛看書，就要他到場部中學(xué)教書，這下他找到了用武之地，數(shù)理化都行。學(xué)生喊石老師喊順了，農(nóng)場都知道有個受人尊敬的石老師。后來他與人稱知青中的一枝花李香婷結(jié)婚，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玲玲。前兩年因病不能上課，在家病休，越休人越差，至今他不知患的是骨癌。自從懶鬼病退回城后，他愛人李香婷就帶著玲玲跑場部，跑縣里，跑長沙，幫他跑病退指標(biāo)，現(xiàn)在還沒回來。</p><p class="ql-block"> 劉星一邊喂一邊說：快了，很快就能回長沙了，回長沙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石坤說：我是回不去了，我巳選好地方了，就把我埋在屋后的山坡上，我要每年看著這些桔子開花結(jié)果。他突然抓住劉星的手說：可你一定要讓玲玲她們母女回長沙，我求你了。</p><p class="ql-block"> 劉星說：你放心，她倆不回長沙，我決不回長沙。劉星再也說不下去了，他起身告辭。</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劉星隨便吃了碗飯，洗了早早就上床睡覺。他哪里睡得著，他腦子里一會兒是長沙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父親帶他到烈士公園劃船，到火宮殿吃臭豆腐，到岳麓山上撿紅楓葉……一會兒是他們剛來時砍柴砍破手，竹尖扎破了腳，但干勁沖天，看誰的肩膀腫得高，看誰的擔(dān)子挑得重，看誰學(xué)當(dāng)?shù)氐耐猎拰W(xué)得快……這些畫面象一幕幕電影在他腦海閃過，他突然覺得枕巾有些濕，手一擦，竟然滿眼淚水。</p><p class="ql-block"> 婉萍把兩個孩子哄睡下后，上床才發(fā)現(xiàn)劉星沒睡著，她理解他的苦惱。她從后面抱住他，用手輕輕地在他背上撫摸。這是一個男人寬闊的背，背上肌肉發(fā)達(dá)。她從一個看見螞蝗就大叫的城里姑娘，在清苦的山里過這么多年，全靠這個結(jié)實(shí)的背為她支撐著。她開始怎么也想象不出在這窮山溝成家怎么過日子，決心守住單身，回長沙再談婚嫁?？捎写嗡巢駮r砍到一個馬蜂窩，她嚇得大哭起來，劉星立即跑過去，脫下外衣把她包住抱起來就跑。等跑下山來，她沒被馬蜂蜇到，可劉星的背上被馬蜂蜇了一背，她看見背上那麻麻點(diǎn)點(diǎn)的立刻腫成一片，劉星痛得倒抽冷氣。她只知道哭，還是老練在行，他要劉星爬下，要他兒媳婦趕快擠奶。老練兒媳婦也顧不得怕不怕丑，把衣襟一撈，當(dāng)著眾人的面露出兩個碩大的奶子，把溫?zé)岬哪趟當(dāng)D在劉星背上。老練把奶水均勻涂在每一個紅點(diǎn)上，然后叫他的兒子在屋后山坡上采了一種草藥，放在嘴里嚼碎后敷在劉星背上。慢慢地劉星沒抽冷氣了，大家也就散去做事，留下婉萍為劉星搖扇子。她一邊流淚一邊搖扇子，不讓蚊子再叮咬光著的背，那是她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男人的背，覺得這背是她的依靠。等劉星的傷一好，她就嫁給了他。</p><p class="ql-block"> 她沿著背脊往下摸，脊梁骨上一個個骨節(jié)清清楚楚。當(dāng)她摸到腰上時，劉星輕輕地哼了一聲。他轉(zhuǎn)過身來，摟著妻子，他知道每次妻子撫摸他的背時需要什么。在這樣艱苦的生活中，婉萍知道他肩上的擔(dān)子有多重，唯有用細(xì)膩的溫存來安撫他，多給他一點(diǎn)快樂，為他分擔(dān)一份艱難。沒想到今天劉星第一次不行了，他手摸著腰敗下陣來，他感到脊梁骨上隱隱發(fā)痛。</p><p class="ql-block"> 婉萍說：是不是脊梁骨痛？你可要小心啊，懶鬼就是脊梁上有裂紋才走的，你千萬不能象他那樣，那就成了廢人了。婉萍輕輕地幫他揉著脊背。</p><p class="ql-block"> 劉星說：不會的，我只是有點(diǎn)累了，睡吧。劉星覺得婉萍的話提醒了自己。他為自己有了新的想法暗暗高興，不一會就睡著了。</p> （二）<br><br> 劉星第二天派完工就搭小朱的手扶拖拉機(jī)上縣城了。<br> 小朱一邊開車一邊問：劉隊長，到縣里開會？我送你去吧？劉星為他點(diǎn)上一支煙，說：不用，我去幫石坤跑病退的指標(biāo)，等到場部搭大車去。<br> 一聽是跑指標(biāo)，小朱便來了干勁。他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劉隊長可要關(guān)心我這個單身漢，別人回城要兩個指標(biāo)，我一個就夠了。劉星說：會的，只要有合適的指標(biāo)就給你。劉星突然覺得小朱有些可憐，隊里的長沙知青除懶鬼就只有小朱沒有成家。<br> 小朱在隊里最小，在那些老大哥老大姐一對對結(jié)婚時，他只喜愛獵槍，一有空只想往山上跑。打了獵物就請別人的客，直到最后剩下一個姑娘時他才發(fā)現(xiàn)她最喜歡吃他的野味。他慢慢地來了興趣，開始追求那姑娘。但是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滿以為那姑娘是看不上懶鬼的，隊里男的長沙知青也只他一個了，沒有竟?fàn)帲粫艿?，他不緊不慢地拖了兩年還沒個準(zhǔn)信。等到有天晚上那姑娘紅著眼睛來找他，告訴他第二天就要到縣農(nóng)機(jī)廠上班時，他還傻呼呼地祝賀人家。那姑娘哭著告訴他，上班的條件是必須找廠里男職工結(jié)婚。小朱知道那姑娘家沒有什么背景，能招工到縣里上班巳經(jīng)很不錯了。他沒有用愛情來阻攔她，把一個城里姑娘硬留在這窮山溝里，對她也是殘酷的。那姑娘進(jìn)廠后果然按要求找了一個當(dāng)?shù)氐那喙そY(jié)婚了。從那以后，小朱就一直單身，既沒有長沙女知青可找，也不愿找當(dāng)?shù)厝私Y(jié)婚。<br> 小朱說：劉隊長，這下我算是熬到頭了，回長沙一定找個漂亮妹子。盡管路不好，樂顛顛的小朱把手扶拖拉機(jī)開很快，一會兒就到場部了。<br> 劉星無心給小朱潑冷水，口里嗯嗯地應(yīng)著他，趕緊找了場部進(jìn)城的大車去辦他的正事。<br> 他先去了縣知青辦，認(rèn)真反映了石坤的實(shí)際情況，雖然他知道希望不大，但他要盡到責(zé)任。人家十分客氣地告訴他耐心等等吧，有困難的知青不只他一個。<br> 從知青辦出來，劉星直接去了醫(yī)院。他找到新知青小李的父親。李醫(yī)生一看知青點(diǎn)上劉隊長來了，趕緊帶到家里安排酒菜，將來孩子招工進(jìn)城劉隊長的意見也是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劉星說了他孩子一大通好話，說要是有招工指標(biāo)，首先推薦。飯后醫(yī)生知道劉隊長是要檢查腰傷，趕緊帶他去照片。照完后急忙沖洗出來，在仔細(xì)看了片子之后，他高興地告訴劉隊長一切正常，疼痛可能來自腰肌而不是脊梁骨。劉星輕嘆一口氣，苦笑著離開醫(yī)院。<br> 坐在回場部的車上，劉星恨自己的脊梁骨太硬了，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裂紋也是一個回長沙的理由。在走回神仙坳時他覺得腳快邁不動了，平時不到一小時的路程他今天走了快兩個小時。神仙坳四周環(huán)山，只有一條路從坳口的山窩進(jìn)出。他走到坳口時，看著神仙坳大片的桔樹，不免有些激動。他們剛來時這里全是茅草荒地，是他們用雙手開墾出來，現(xiàn)在想起來也是彈指一揮間。突然路邊的樹林里閃出一個人來，把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的劉星嚇了一跳。<br> 原來是隊里的小莉。小莉是隊里最漂亮的姑娘，也是劉星原來的中學(xué)同學(xué)。剛下放時，因為與其它的不太熟，她與劉星關(guān)系最好。劉星便開始追她，但小莉與劉星始終保持一定距離，既不拒絕劉星的殷勤，又不給劉星肯定的答復(fù)。最后劉星發(fā)現(xiàn)小莉是在等別人，只是因山里太辛苦才接受自己的幫助。而且他知道她等的是一個部隊的高干的兒子，自己沒有競爭能力，便主動退出了。后來小莉與那高干的兒子好了幾年，小莉一直在等他承諾的幫她招回長沙，還偷偷地為他打了兩次胎。最后等來的是一場空，這么多年她一人過得十分艱難，她試著向單身的小朱靠近，沒想到小朱都不敢要她，前兩年在春節(jié)回長沙時嫁給了一個工廠的鍋爐工。<br> 小莉急得一臉通紅，喊了一聲：劉星。就一時說不上話來。劉星覺得奇怪，說：有什么事你就講。<br> 小莉說：我知道你到縣城去了，在這里等了一個下午。從小莉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語中，劉星知道是她父親單位帶招工指標(biāo)來隊里考察小莉，劉星代表隊里對她的評價至關(guān)重要，如果評價過不了關(guān)，這個指標(biāo)就只能給別人了。<br> 小莉說：請你不記前仇，一定幫我這個忙。小莉急得只差要下跪了，她跟在劉星的身后，輕輕地抽泣起來。要嚴(yán)格按在隊里的表現(xiàn)，招工回長沙絕對不應(yīng)是小莉第一個，對這一點(diǎn)兩人心里都清楚。但這是她父為她爭取的指標(biāo)，為了這個指標(biāo)她父親要花多少心血……在劉星想這個問題時，小莉看他未表態(tài)，以為他記恨她的以前，再走一段路，就到桔園了，當(dāng)著別人的面還能對劉星說些什么呢？她從后面一把抱住了劉星。她哭著說：劉星，我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那哭聲不大，卻很凄慘，劉星心里一酸，眼淚都差點(diǎn)下來了。他分開小莉的手，轉(zhuǎn)過身來，輕輕地對她說：我什么都不要，你放心吧。<br> 回到隊里，招工的巳在他家里等他。他要婉萍?xì)⒘艘恢浑u，他拿出一瓶自已沒舍得喝的白酒，一邊熱情地敬酒，一邊好好地把小莉夸獎一番。婉萍不知劉星今天話為什么這么多，招工的聽得直點(diǎn)頭，躲在窗外的小莉再也聽不下去了，跑回屋里倒在床上痛哭起來。<br> 睡前婉萍問劉星：一個個都走了，你在這里扎根？你到醫(yī)院檢查沒有？腰骨到底有沒有問題？面對婉萍一連串的發(fā)問，他只好告訴她檢查結(jié)果。婉萍嘆一口氣轉(zhuǎn)過臉去，說不該有的人有，該有的人又沒有。劉星伏在她肩上輕輕地說了一句電影臺詞：會有的，面包會有的。<br> （三） <br><br> 小莉終于也回長沙了。走的那天，姐妹們哭作一團(tuán)，當(dāng)年神仙洞分了十個女知青，農(nóng)機(jī)廠招走一個，她這一走留下的八個姐妹都是在這成了家的，都是拖兒帶女扎根了的。他們除了在語言上還保留一些長沙口音外，各方面巳同化成當(dāng)?shù)剞r(nóng)民。雖然這里落后艱苦，要離開時也是難分難舍，畢竟是把寶貴的青春留在這里了。小莉哭得最傷心，所有的長沙知青都為她送行，劉星叨根煙幫她提著行李走在后面。新來的本地知青無法體會他們這種感情，只在宿舍門前的大樹下?lián)]手告別，老知青們則要一直送到場部。<br> 為了給小莉送行，小朱到山上守了一個下午也沒打到野東西，便忍痛把自已心愛的獵狗殺了，各家也把自家的好菜好酒拿出來，在小樓房前的平地上擺了幾張桌子，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小莉走的意義不一樣，盡管是她父親單位帶指標(biāo)來的，但她是正常招工走的，這就傳遞出一個信息，只要有指標(biāo)，正常招工也能回長沙?？傊怯幸痪€希望了，大家為小莉高興，也為自己高興。<br> 從不喝酒的小莉端了一大杯酒來敬劉星，剛說了一句謝謝你眼淚就下來了。劉星見她一口把酒干了，也趕緊說了句祝你一路順風(fēng)就把一碗酒喝了。小莉的招工通知正式下來那天晚上，劉星把通知送到小莉面前時，小莉激動得掩面而泣。劉星剛說了一句：哭什么，你該高興才是。小莉轉(zhuǎn)身把門插上，她含淚對劉星說：我只有一種辦法感謝你，你來吧，以后我們很難再見面了。說完她閉上了眼睛，解開了襯衣領(lǐng)口的扣子。小莉胸脯急促起伏，因動情而美麗，劉星原來追她時也沒見過這種飽含憂傷和喜悅的美麗。那時他一直渴望能親親她櫻桃般的小嘴，抱抱她迷人的身子，但一直沒能如愿。面對眼前的小莉，他說不清自己是一種什么感受，他慢慢走過去，把小莉扶到椅子上，輕輕地對她說：不要這樣，長沙不大，我們還會見面的，我們也會回去的。說完他就走了，他怕留在那里控制不住自己。<br> 那天晚上他一把摟住婉萍，把一腔激情交給婉萍，如狂風(fēng)暴雨。婉萍覺得有些奇怪，這才發(fā)現(xiàn)他流淚了，問他怎么回事。他說想起能回長沙，心里高興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這一說不要緊，把婉萍也說哭了，她扭頭看著兩個熟睡的孩子，姐弟倆很聽話，很懂事，雖然他們會講當(dāng)?shù)赝猎挘衿冀趟麄冎v一口純正的長沙話。為了孩子也要想辦法回去……<br> 到場部后，小莉要上車了，最后離別的時刻終于到了。女的控制不住大哭起來，男的強(qiáng)笑著揮手，劉星站在大家身后揮著手，小莉號啕大哭起來。想當(dāng)年他們也是在這里從車上跳下來，看到滿眼的荒蠻時，心中充滿改造山河的豪情，一個個歡歌笑語，那時他們都還年輕，現(xiàn)在巳是人到中年，滿臉的滄桑了。<br> 車終于消失在他們送行的視線里，他們的手還沒有放下，似乎一份重重的希望沒有放下，還不知他們自己什么時候能回長沙呢。<br> （四）<br><br> 送走了小莉，大家上工都覺得沒味，做事時都不說話，各自都在想自己有什么辦法。死氣沉沉地干活最累人，劉星深知這一點(diǎn)。走的走了，留下的活還是要干。為了活躍氣氛，劉星說：大家加油干，早點(diǎn)收工，晚上請場部來放場電影。一聽說放電影大家來了干勁，上牛欄糞時，女的上，男的挑，有說有笑干起來效率就高。其中有一擔(dān)上得太滿，幾個人試了都挑不起來，都說這擔(dān)只有號稱劉鐵肩的劉星能挑起來。<br> 剛下放時劉星丈著自己塊頭大，身體棒，和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比挑擔(dān)子，結(jié)果比輸了。他不服氣，不到半年就把肩膀練出來了，三百斤的擔(dān)子挑起來腰不閃，腳不抖，被稱為劉鐵肩。今天腰雖有點(diǎn)痛，但他不愿掃大家的興，他走過去先試了一下，果然不輕，但憑他的實(shí)力絕對沒問題。他站好馬步樁，大吼一聲，擔(dān)子挑起來了。在大家的喝彩聲中，他挑著擔(dān)子穩(wěn)步前進(jìn)，這時只有婉萍著急了，剛喊一句：莫賭狠。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響，扁擔(dān)斷成兩截，劉星哎喲一聲倒在地上。<br> 別人都笑他裝寶，婉萍跑過去扶他，他雙手扶腰站起來：這下只怕有了。他感到腰骨上一陣陣閃痛。他苦笑著擺手說：不行了，到底年歲不饒人啊。他仿佛看到一條閃電一樣的裂紋爬在他的脊梁骨上，雙眼一閉，這圖象就象在醫(yī)院放射科看到的艾克斯光照片那樣清楚。懶鬼大慨也是因為一張這樣的照片回長沙的吧。<br> 大家見劉鐵肩都挑不起，只好將擔(dān)子分作兩擔(dān)。把牛欄糞挑到田邊后，劉星又招呼大家把肥撒勻。這幾十畝水田不僅要管全隊的口糧，還要完成上交任務(wù)，馬虎不得。正當(dāng)他們?nèi)龅闷饎?，卻聽見宿舍樓邊有人喊救命，一聲比一聲喊得嚇人。他們丟了手上的工具，拼命跑回樓前，只見他們自己挖的用來洗衣服的不到一米深的水池里浮著一個孩子。跑在前面的小朱趕緊跳下去把他抱上來，這時劉星也趕到了，象是挨了當(dāng)頭一棒，小朱手上抱的是他兒子小軍，婉萍當(dāng)場暈過去。劉星接過兒子發(fā)現(xiàn)他巳停止呼吸了，他立即為他做人工呼吸，雙手在他小小的胸腔上用勁往下壓，嘴里不停地喊著小軍的名字，好象要把熟睡的小軍叫醒?？粗恍辛耍藗儼芽煲偭说膭⑿抢_。三歲的小軍永遠(yuǎn)地睡著了，這突來悲痛令所有的人都淚如雨下。劉星吼叫著喊女兒小青，五歲的小青早巳嚇得躲在屋里不敢出來，弟弟在水池邊玩，她一下沒看好，弟弟就掉進(jìn)水池了，她嚇得只會喊救命。<br> 劉星吼著：我要打死你，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你怎么帶弟弟的？四個人才把他按住。劉星痛哭起來，這么多年大家第一次聽他哭，哭得撼天動地，撕肝裂肺。<br> 婉萍醒過來怎么也無法接受這一事實(shí)，她不相信兒子巳死。把他抱在懷里抱了一天，嘴里不停地念著：媽媽帶你回長沙，小軍，媽媽帶你回長沙。<br> 劉星親自為小軍做了一副小棺材，他要把兒子埋在山坡上，讓他天天能看到父母親種的桔樹，年年能看它們開花結(jié)果。可婉萍不同意，她說：你答應(yīng)過帶他回長沙，你不能把他一人留在這里。劉星說：我不回長沙了，我要在這里陪小軍。<br> 屋后的山坡上，幾棵大松樹下有了座小小的新墳，墳的旁邊長滿野花，墳的前面視野很開闊，能看到整個桔園。<br> （五）<br><br> 從那以后劉星的腰明顯不行了，肩挑重?fù)?dān)，手提重物，他都感到腰骨鉆心地痛。但他在外要硬撐著，他怕人家講他裝寶。回到家里便癱在床上動彈不得，以前他回到家里總要幫婉萍做些家務(wù)，現(xiàn)在都落到婉萍身上了。<br> 婉萍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她無法接受小軍的離去，腦子里總是閃著小軍的形象。小軍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在隊里人見人愛。吃飯時還習(xí)慣性地挾菜往小軍坐的方向送，清早一醒來就喊小軍起床。她也是承受巨大的壓力，看見劉星現(xiàn)在這樣更是來氣。<br> 她說：你在外面逞狠，回來就象死狗子，你那樣壓擔(dān)子也沒看你壓個病退指標(biāo)出來，要不你就再到醫(yī)院檢查一次。婉萍一邊忙這忙那，嘴里一邊要吵他幾句。聽多了劉星有些不耐煩，說：檢查有什么用，不該有傷的查得出傷，該有傷的卻查不出傷。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小軍。<br> 一聽這話婉萍更來氣，沖到劉星面前說：就你思想好，別人走光了，你留下來扎根，小軍留下了還不夠，還要把小青也搭進(jìn)去，小青再有什么閃失我找你算賬。從此，他倆常為這事爭吵，吵得劉星有些心煩意亂。每次出工前派工也沒有了往日的派頭了，輕聲地把任務(wù)一分，自己帶頭去做，沒有更多的話講了。但效果卻比以前好，大家對他多了一份理解，多了一份支持。<br> 見劉星的腰傷日益嚴(yán)重，場部的一個朋友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幫劉星搞到一個病退指標(biāo)，他急忙跑來告訴劉星。<br> 劉星一聽便說：一個指標(biāo)我怎么走。朋友說：走一個算一個，留下的再想辦法。<br> 婉萍馬上說：他不走我走，我把小青帶回長沙。能走時你不走，你想走時又不能走，看你等到幾時。劉星心想自己留下多吃點(diǎn)苦都不要緊，把她娘倆拖在這里也不是個辦法，再說小青五歲多了，留在這里上小學(xué)都要到相隔二十華里的場部去，那也是一大難事。他便點(diǎn)頭同意了。最后朋友告訴他，因為是病退指標(biāo)，他必須拿到醫(yī)院的病退證明。<br> 劉星只好再到醫(yī)院找知青小李的父親。李醫(yī)生幫他檢查腰部時，劉星痛得直冒冷汗。李醫(yī)生說：再照個片吧，。等片子一出來，劉星又涼了半截。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唉，又沒有問題。李醫(yī)生從醫(yī)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為沒病發(fā)愁的，他急忙問劉星是什么回事。無奈，劉星只好向李醫(yī)生講清他腰骨上有沒有裂紋與招工指標(biāo)的關(guān)系，以及婉琳失子后的痛苦，他懇切地說：我想讓她們娘倆早點(diǎn)回長沙。<br> 李醫(yī)生說：哦，是這樣。別急，我?guī)湍阆胂朕k法。很快他找到一張片子，脊梁骨上有一條非常清晰的裂紋，他用這張片子為劉星開了脊椎骨裂的證明。劉星感動得差點(diǎn)給李醫(yī)生下跪。<br> 場部的朋友果然有能耐，很快就憑這張證明幫劉星把招工指標(biāo)搞到了。拿到招工表的那天，婉萍悲喜交加，喜的是終于可以回長沙了，悲的是這個機(jī)會竟是劉星的腰上壓出條裂紋換來的，而且他可能還要等上幾年才能回長沙。婉萍又突然覺得對不起劉星，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晚上他倆談起回長沙怎么也睡不著，談著談著婉萍摸著劉星的背哭起來了。她小心地問劉星：你說這裂紋會好嗎？劉星說：不要緊的，我以后注意些會好的。劉星沒讓她知道那是別人的裂紋。婉萍輕輕地說：來，抱緊我。結(jié)婚這么多年，婉萍第一次主動，她要好好地慰勞他，她要用萬千柔情把那可怕的裂紋補(bǔ)上。她要讓他知道，他的付出是值得的。她想好了，等劉星也回長沙了，要找最好的醫(yī)生給他治腰傷，再不讓他挑重?fù)?dān)了。<br> 看到婉萍高興，劉星也感到一份欣慰，她跟自己這么多年，還沒有什么事讓她這么高興。<br> 劉星問她：回到長沙你怎么生活。婉萍充滿信心地說：你放心，等我上班后，我就想辦法找一間房子把家先建起來，幫小青聯(lián)系一所學(xué)校讓她讀書。再就等你回來了，說不定我還能幫你聯(lián)系一個招工單位。<br> 劉星說：你現(xiàn)在說的這么好，到時我回去只怕認(rèn)都不認(rèn)得我這個鄉(xiāng)下的土包子。<br> 婉萍給他一拳，說：你個死鬼，只要你在這里不找相好的，就是你一輩子不回去，我等你一輩子。<br> 劉星笑著說：你看你看，你還沒回去就想我一輩子不回去，我一輩子不回去，怎么知道你在等我呢？<br> 婉萍說：等不等你還不明白。正當(dāng)他兩口子斗嘴斗得起勁時，樓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同時傳來女人和孩子凄慘的哭聲。<br> 劉星大說一聲：不好，石坤可能出事了。劉星翻身下床，披件衣服就往樓上跑。這幾天他只顧忙自己的事，沒想到石坤的病惡化得這么快。<br> 石坤的屋里巳擠滿了人，石坤妻子巳哭成淚人。幾天沒看見，石坤巳是慘不忍睹了，等劉星擠進(jìn)去，看見石坤氣若游絲，眼睛直呆呆地望著他，象是還有什么重要事情沒有交待，一口氣就是咽不下去，眼睛也閉不上。<br> 劉星難過地說：石坤兄弟，你還有什么事放不下心，你就講給我聽。劉星把耳朵靠近他的嘴，什么也聽不到。他問：是不是還想見哪個親人？也沒有反應(yīng)。<br> 大家沒想到石坤彌留之際竟這樣痛苦，女知青都失聲痛哭，男知青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劉星猛地分開人群，說聲等一下，就跑下樓去。等他再上來時，手上拿了那張招工表。他擠到石坤面前，把招工表拿到石坤眼前，把嘴貼近石坤耳邊說：石坤兄弟，你放心去吧。你看，這是一張招工表，她們娘倆很快就可回長沙了。石坤看清了招工表，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下，雙眼終于微笑著慢慢閉上了。石坤，石坤兄弟……那天夜里，神仙坳響起了陣陣悲傷的呼喚。<br>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軍的旁邊多了一座新墳。石坤的妻子堅持要把石坤埋在小軍的旁邊，她說：小軍最喜歡聽石叔叔講故事，讓他給小軍做個伴，你們總還是要回長沙的，他倆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大家同意她的意見，一大一小兩座墳，看上去真象是在講故事呢。</p><p class="ql-block"> 本來該是婉萍的招工指標(biāo)，一夜之間給了石坤妻子，婉萍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但她覺得劉星那天做得對。石坤痛苦了這么多年，大家?guī)筒涣耸裁?，最后讓他得到一點(diǎn)滿足是應(yīng)該的，我們這些畢竟還活著，還有機(jī)會的。這么一想，婉萍心里又踏實(shí)一些。劉星當(dāng)時跑下樓拿招工表時什么都沒想，他只想幫石坤早點(diǎn)結(jié)束痛苦。當(dāng)把石坤的后事辦完了，他心想應(yīng)向婉萍解釋一下。沒想到他剛開口，婉萍說出的話讓他大吃一驚。</p><p class="ql-block"> 她靜靜地說：我們是生離，人家是死別，應(yīng)該讓給她。你不要急，從現(xiàn)在起，你不離開這里我決不先走。這下劉星知道解釋是多余的了。</p><p class="ql-block"> 場部很快就幫石坤妻子辦好回長沙的手續(xù)。走的那天，大家不知道該說高興的話，還是說憂傷的話，她娘倆前面站著隊里的新老知青，知青身后的山坡上臥著兩座墳，她什么話也說不出，拉著孩子一起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走了。</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陸陸續(xù)續(xù)又走了五個老知青，開始場部只給了一個指標(biāo)，劉星跟大家商量，說：這個指標(biāo)應(yīng)讓小朱先走，他還沒結(jié)婚，其它都是成雙成對的。大家沒意見，小朱得知消息后，扎實(shí)請大家吃了一頓野味。在他敬酒時大家都說：你回長沙后不找一個漂亮妹子就對不起神仙坳的弟兄。小朱笑著說：向全世界人民保證，一定完成任務(wù)。</p><p class="ql-block"> 另四個指標(biāo)又走了兩對夫妻，都是親屬帶指標(biāo)來的。七七年恢復(fù)高考又有三個新知青考上中專走了。沒走的也聽到一些消息，都知道回長沙巳問題不大，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雖然人少了，但劉星把隊里的農(nóng)活安排得好好的。秋天桔子獲得大豐收，站在山坡上往桔園一望，滿園一片橙黃。真是個好兆頭啊。</p><p class="ql-block"> 終于等來了七八年的知青大返城，場部一下來了大把的招工指標(biāo)，雖然單位有好壞，但新老知青都能回城。招懶鬼的那家工廠招工的看中了劉星的塊頭，又是當(dāng)隊長的，要他兩夫妻填表體檢。</p><p class="ql-block"> 在醫(yī)院里，李醫(yī)生見到劉星熱情得不得了，因為他孩子提前招工全靠劉星全力推薦。他親自帶劉星兩夫妻跑上跑下，很快就把主要項目檢完了。</p><p class="ql-block"> 有時過份的熱情容易把事情搞出點(diǎn)亂子，讓人哭笑不得。在放射科做胸透時，李醫(yī)生關(guān)切地問劉星腰上還痛不痛，劉星說還是痛。李醫(yī)生好心地要放射科醫(yī)生免費(fèi)幫劉星的腰部照了一個片子，偏偏就是這張片子出了麻煩。放射科醫(yī)生把片子洗好后發(fā)現(xiàn)劉星的脊梁骨上有一條明顯的裂紋，正巧碰上招工單位的干部到醫(yī)院查看體檢情況。他今天在場部碰到一個中學(xué)同學(xué)，這個同學(xué)還沒聯(lián)系到單位，可他手上的招工表全部發(fā)完了，他只有帶他到醫(yī)院看看有沒有體檢不合格的。李醫(yī)生根本沒想到會有這么個情況，什么也沒向放射科醫(yī)生交待，就拉劉星兩夫妻去喝酒。不知原委的放射科醫(yī)生如實(shí)告訴招工的，這是一個叫劉星的知青的脊椎骨片子，有這種傷的人不適合干體力活。</p><p class="ql-block"> 下午等劉星和李醫(yī)生喝得差不多了跑來看結(jié)果時，發(fā)現(xiàn)招工表巳改了別人的名字。等弄明白是什么一回事，李醫(yī)生急得結(jié)結(jié)巴巴說：都怪我多事。劉星據(jù)理力爭：你們廠原來招懶鬼時，他不也是腰上有裂紋嗎？招工的說：那是安排的照顧病退的指標(biāo)，再說懶鬼的腰根本沒有傷，當(dāng)時他用的是別人的片子。劉星苦笑一聲：這該死的裂紋，該有的時候沒有，不該有的時候又有。婉萍當(dāng)時就急哭了，太突然了，剛才還在為回長沙干杯，馬上變成泡影，怎不令她傷心。劉星安慰她說：別哭了，這是命，走，我們回去。</p><p class="ql-block"> 整個農(nóng)場很快就傳開了，劉星因為腰上有傷被招工的退掉了。知青都為他說情，但招工單位都不愿招一個一上班就要照顧的人，反正可選的人多著呢。婉萍一急要晚上去找那些招工的，劉星厲聲說：你敢。隊里的知青都走光了，走一個，他倆就送一個，最后就剩下他倆帶了小青與本地農(nóng)民老練一家做伴了。</p><p class="ql-block"> 老練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他講沒有這樣的道理，最懶的人最先走，最下死力做事的人反而走不了。他陪婉萍到場部去找那些招工的，他不厭其煩地以貧下中農(nóng)的身份向那些招工的講劉星劉鐵肩故事的來歷，他拍著胸脯對別人說：我向毛主席保證，劉隊長是知青中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最好的。也許是老練這個老貧農(nóng)的得力推薦，也許是婉萍的眼淚感動了上帝，終于有一家蔬菜公司同意招劉星了，雖然是在郊區(qū)種菜，干農(nóng)活，但畢竟是回長沙了。</p><p class="ql-block"> 走的那天，只有老練一家送他們了。劉星來到山坡上的墳前，他想起了小軍過去活潑的笑臉，他在心里說：小軍，爸爸對不起你，不能帶你回長沙了，你就在這里陪石叔叔吧。他同樣不能忘記石坤痛苦的表情，有次劉星去看他，他正在往手上倒安眠藥，劉星一把搶過藥瓶，說：你瘋了。石坤抓住劉星的手說：你讓我去吧，我受不了，我的骨頭好痛啊，這十多年的苦我忍了，可我忍不了這骨頭痛，你成全我吧。劉星緊緊握住他手說：不要這樣，回長沙就會好的，活著就還有希望。為了這份沒有希望的希望，劉星拿走了他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安眠藥，卻讓他多忍受了兩年骨癌晚期患者的巨大痛苦。我也對不起你，石坤兄弟。他深深地鞠一躬，頓時感到脊梁骨上有劇烈疼痛閃射全身，他差點(diǎn)站不穩(wěn)。他想：看來人的骨頭是不能出問題，骨頭出了問題，人就撐不起了。他輕輕地說：我還會來看你們的。</p><p class="ql-block"> 他咬牙挑起行李，轉(zhuǎn)身與老練一家告別后，大步朝坳口走去。能帶回長沙的家擔(dān)不重，卻壓得他腰骨閃痛。他在心說：痛吧，你這該死的傷痛，十多年都痛過來了，還怕痛這一下？</p><p class="ql-block"> 婉萍牽著小青跟在劉星身后，她幾次要接過劉星擔(dān)子，劉星不肯。她看見劉星的脊梁有些彎，但腳步很有勁。她一步三回頭，直到轉(zhuǎn)彎看不見那綠樹叢中的小樓房。再見了，神仙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說發(fā)表于《桃花源》雜志1999年秋刊總第92期</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p><p class="ql-block">戴奇林：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任常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在《詩刊》、《人民日報》等報刊雜志發(fā)表詩歌三百多篇，出版詩集《想念家園》獲丁玲文學(xué)獎。教育專著《好父母是學(xué)出來的》新華社出版社出版，入選《父母必讀的50本書》?！冻砷L可以很快樂》新華社出版社出版，獲中國教育學(xué)會家庭教育專業(yè)委員會推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