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書簡曉風 <p class="ql-block">客廳東角的綠蘿已靜立七年又八個月了。</p><p class="ql-block">它的藤蔓沿著白墻攀爬時總是用盡全力，仿佛在丈量某種不可言說的距離。每天，推開門便撞見它垂落的影子伏在地板上，像一封被反復拆封又粘合的信，墨色洇染的葉片間浮動著經(jīng)年的塵埃。</p> <p class="ql-block">最近，它又黃了一片葉子。</p><p class="ql-block">我蹲在釉色斑駁的瓷盆前，指尖輕輕托住那片漸萎的葉。葉脈在晨光里泛著金線，像是某本古籍里夾著的褪色書簽。藤蔓在墻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影，仿佛是時光用焦墨勾出的年輪。這株綠蘿已伴我快八個春秋，每每看到黃葉子，便焦灼地數(shù)它的葉片，仿佛數(shù)著沙漏里簌簌墜落的星子。</p> <p class="ql-block">那年它初來大約半米高，蜷在廉價的塑料盆里。搬到新家，養(yǎng)了不少的花，都是冬天枯萎，春天又復購一批，周而復始。于是，便狠狠發(fā)誓，這株綠蘿是最后的花事。</p><p class="ql-block">它站在客廳東角，舒展成翡翠瀑布，藤條悄悄漫過相框邊緣，給全家福鑲上一道流動的邊框。我常在暮色里修剪枯枝，斷口滲出的汁液浸入我的手掌，恍惚是它把年輪刻進我的掌紋。</p> <p class="ql-block">去年深冬的變故來得突然。出差歸來，一眼望見整株植物蜷縮成褐色的問號，我的心一緊。朋友說吊蘭更易存活，讓我換掉。我卻固執(zhí)地留著干枯的藤架，每隔幾天，便給它澆水，看水珠在褐色莖稈上凝成珍珠，像替它續(xù)寫透明的墓志銘。</p> <p class="ql-block">驚蟄前夜整理舊書，突然瞥見瓷盆裂縫里鉆出針尖大的白芽。那抹羸弱的綠在倒春寒中顫抖，卻偏要攀著去年的枯藤向上，嫩須纏繞著褐色的殘骸，如同孩童攥緊祖父的遺物。我把暖風機對準花架，看新葉在熱流中舒展成半透明的翅膀，葉脈里涌動的汁液泛著初愈的微光。</p> <p class="ql-block">梅雨時節(jié)，復蘇的藤蔓已重新占領(lǐng)客廳東角。某日晾曬舊信，發(fā)現(xiàn)某片新葉恰好覆在七年前的快遞單上——收件人姓名被水漬洇染，綠蘿卻用葉脈拓下殘缺的筆畫。那些曾被風雨摧殘的藤條，在斷裂處萌發(fā)出更茂密的枝網(wǎng)，仿佛往事的裂縫里也能生長出新的敘事。</p> <p class="ql-block">今晨陽光甚好，只是風聲很大。我躺在沙發(fā)上，守著綠蘿聽風。那些盈盈的綠，忽然讓我讀懂：或許真正的希望不在長青不凋，而在于每一次瀕臨枯萎時，仍有勇氣從舊傷里抽出新芽。就像此刻，那些裹著陽光的藤蔓正穿越七年光陰，輕輕纏住我數(shù)葉片的手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