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木匠大漠獨行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一代手藝人，漸行漸遠，他們留下的痕跡，也漸漸被歲月抹去。但是，他們的故事，卻是小村人回望中的一抹暖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題記</b></p> <p class="ql-block"><b> 記得小村應該是有過兩個木匠，這樣的記憶不夠準確，或許那兩個木匠還帶過徒弟，不過木匠日子紅火的那陣子，徒弟們還沒有立足之地，故此，那些徒弟留給后人的，不過是短暫的記憶，那樣的記憶經(jīng)不起歲月的打磨，五六十年的時間過去了，現(xiàn)在留給小村人的記憶模糊成了遙遠。</b></p><p class="ql-block"><b> 在小村當一個木匠，生存優(yōu)勢還是有的，年輕人可以輕松討到老婆，年紀大的更吃香，每到殺年豬的季節(jié)，來木匠家邀請吃豬肉的人推不開搡不開，人滿為患。如果木匠家有了紅白喜事，全村人可以傾巢出動，讓木匠家人氣爆棚，體體面面地把紅白喜事辦完。</b></p><p class="ql-block"><b> 不到200戶的小村，兩個木匠并不多，他們之間，不用因為搶生意發(fā)生不快，他們的人氣全憑他們“匠心”。李木匠屬于家傳，兩代人都做木匠，又是本地人，自然人氣指數(shù)高一些。孫木匠屬于外來移民，木匠活馬馬虎虎，在小村人氣指數(shù)也不低，他有他的主攻方向，那就是為死亡的人做壽材，死人的用品不像活人用品那樣挑三揀四。生老病死，壽材是被小村人看好的最后一個“家”，辛苦了一輩子的小村人，給自己留一個家是他們一生的努力。</b></p><p class="ql-block"><b> 孫木匠的代表作是牛叔的壽材，也正因為如此，孫木匠在小村走路時，腰桿挺得賊直，如果人們不主動打招呼，他視而不見，畢竟厚厚的瓶底在鼻梁上架著，說沒看見也在情理之中。一般人家，都是老人病入膏肓時開始打壽材，當然也有突然離世的，臨時搞突擊，手忙腳亂中，為死去的人完成最后的家。也有的老人體量兒女，或者是想讓自己的家更完美一些，選擇初六離世，這樣親人準備后事，時間要充裕些。小村有七不出八不葬之說，兩天的時間，足可以讓壽材趨于完美，涂漆、畫圖，玩?zhèn)€任性，當然得挑燈夜戰(zhàn)。</b></p><p class="ql-block"><b> 牛叔的壽材是為了“沖喜”做的，牛叔身體不好，有人建議打個壽材沖沖，說不準病就好了。牛叔自然愿意提前把壽材準備好，這不僅能保證壽材的質量，而且木匠也可以“慢工出細活”，讓打成的壽材沒有瑕疵。</b></p><p class="ql-block"><b> 李木匠一般都是為要結婚的人打家具，打壽材一般不參與。有時也會有例外，有的人暴病而亡，或是出了意外橫死，這就要求壽材快速完成，不能耽誤下葬時間。孫木匠自己完成一定是捉襟見肘，出事的人家會找到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帶上兩樣禮物，到李木匠家拉動情感線，勸說李木匠出山，幫助孫木匠在短期內把壽材做完。李木匠猶豫再三，盡管有一千個不愿意，堅決不去會留下罵名，無奈之下背起工具袋，像是犯人一樣被押送出門。不是李木匠沒有人情味，不懂人情世故，是他做完了一個壽材，不能立馬給要結婚人做家具，怕把晦氣帶給即將成家的年輕人。</b></p><p class="ql-block"><b> 孫木匠不知吃了牛叔家多少煎雞蛋，喝了多少散白酒，抽了多少盒迎春煙，喝了多少袋猴王茶……總之，是用了很長時間才把牛叔的壽材做完。牛叔的壽材，四個人抬，直不起腰；六個人抬，勉強可以走路；八個人抬，才可以把壽材抬上車……牛叔的壽材，成了小村老輩人集體的奢望。九爺常常對兒子們說，他死后能有牛叔那樣的壽材，可以安心瞑目了。</b></p><p class="ql-block"><b> 牛叔并沒有因為那口壽材的極致完美，而大病痊愈，但是又多活了好多年。那口壽材成了他們家的櫥柜，特別是夏天，怕壞的食物放在壽材里可以保鮮，牛叔的外孫馬二，常在壽材里玩，他說那里面很涼快。小村的孩子們很害怕，走路時，特別是走夜路，他們繞開牛叔家，他們說看到牛叔的棺材，脊背上冒涼風。</b></p><p class="ql-block"><b> </b></p> <p class="ql-block"><b> 李木匠的工具袋，更多出現(xiàn)在要辦喜事的人家。有一段時間，小村時興組合家具，這給了李木匠極大的施展才華的機會，小村新人的組合家具，一脈相承，樣式時髦，又各有不同。定制家具的人家，可以自己提供樣式。如：像林家大兒子那個樣式，像于家小兒子組合家具的顏色，或是讓李木匠自己創(chuàng)意組合。李木匠會實地考察，讓組合家具和房間的大小，形成天衣無縫的匹配，達到完美的效果。</b></p><p class="ql-block"><b> 何二因為一條腿有毛病，年紀很大了才討上老婆，怕女方有反悔，急急忙忙到家具店買了一套組合家具，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那是小村里第一個買組合家具的人。何二結婚的衣服還沒有穿壞，組合家具已不再組合，紛紛鬧分離，小村年輕人不再羨慕何二的組合家具，何二的組合家具，像是軍哥頭上戴的栽絨帽，中看不中用，大冬天能把耳朵凍掉。自此，李木匠在小村制造組合家具的地位，無可撼動。</b></p><p class="ql-block"><b> 記憶中，老六嬸家也是請過李木匠的，老六嬸請李木匠不是做組合家具，那時她的孩子都在讀書，還不到結婚的年齡。老六嬸家請李木匠，是做一個碗架和一個圓桌。老六嬸提出要求，碗架要對開門，門要嚴絲合縫，防止灰塵進去；圓桌要桌腿和桌面一體，打開關閉方便。老六嬸的這些要求，在李木匠那就是毛毛雨，和打造組合家具比，那是小巫見大巫。當然，想要家具有質量，老六嬸家的服務質量要在先。</b></p><p class="ql-block"><b> 那是冬天時節(jié)，老六嬸家拿出部分年貨，目的是給李木匠高質量的伙食保障。老六嬸讓老六叔刨出幾塊肉（冬天時節(jié)，殺豬肉放在室外，用冰覆蓋，再抹上黃泥，冷凍后很難刨開。）過年吃的豬肚和里脊肉也被刨出來，還有年夜飯主打的蘑菇、木耳、黃瓜菜隆重登場，大公雞現(xiàn)吃現(xiàn)宰，每頓保證十個菜，十全十美。抽的煙要大前門，這是小村人不常見的煙，茶是袋裝的猴王，里面的茉莉花很多。有了這樣的前期準備，李木匠自然會心悅誠服地走進老六嬸的家，對于那兩樣家具，李木匠成竹在胸。</b></p><p class="ql-block"><b> 好酒、好菜、好煙、好茶，李木匠干活特別賣力氣，呲呲啦啦推刨子的聲音均勻有力，一卷卷木花，在老六嬸不大的小屋里開放，孩子精心挑選一朵朵完美的木花，收集起來，留作過家家時用。伴隨木花的飄落，松木里的香味有了輕松的釋放，整個小屋都是滿滿的木香味。在以后的的許多年，離開小屋的孩子們，他們常常會說他們夢到小屋了，聽到了小屋里李木匠推刨子的呲啦聲，聞到了小屋里的木香味……這是李木匠在孩子們記憶中的播種，這是一個匠人留給孩子們有溫度的記憶。</b></p><p class="ql-block"><b> 李木匠耳朵上夾著一支鉛筆，身上落滿木屑，彎腰用一只眼瞄準，再用兩根手指提起墨線，用力一提一松，一條筆直的線條留在了木頭上。李木匠端起茶杯，滿滿喝了一口，拿起鋸，一只腳踩著木頭，隨著鋸被拉動，那條墨線成了鋸的走向，隨著鋸的上下拉動，木屑紛紛飄落下來，孩子們的目光隨著鋸上下移動，最后眼睛酸酸澀澀，看著散落的木屑有些模糊了。</b></p><p class="ql-block"><b> 三五天的時間，老六嬸家過年一般，常有鄰居的女人過來看熱鬧，邊看邊做打算，說不上什么時候，她們也會把李木匠請到家里，做幾件她們滿意的家具。碗架和圓桌成型后，刷了老六嬸比較喜歡的明黃色，最后一道工序是刷清漆，不得了，金光閃閃的碗架和圓桌，絕對讓老六嬸家的小屋蓬蓽生輝，有了這樣的家具，陽光般的日子走進了老六嬸的家，有好多年，老六嬸家的生活里陽光滿滿。</b></p> <p class="ql-block"><b> 幾十年過去了，孫木匠和李木匠走進小村的歷史深處?，F(xiàn)在小村有老人離世，多數(shù)都會到棺材鋪去買，那里的棺材都是流水線上下來的貨，規(guī)格統(tǒng)一，沒有個性特色，和孫木匠做的家具不可同日而語?；蛘呤菤泝x館里的小盒子，幾百元搞定。八叔常說；“買的棺材像是紙糊的，死尸沒爛，棺材先塌了。孫木匠做的棺材，幾十年了，墳包一點不見小?！边@應該是小村后人對孫木匠最好的評價。但是，孫木匠聽不到了，他走的時候，小村人還沒有體悟到他做的棺材耐用。</b></p><p class="ql-block"><b> 孫木匠走得早，他只顧忙著給別人做壽材，從來沒有想過給自己備一口。他死于腦溢血，發(fā)病后沒有給醫(yī)生搶救的機會，更別說準備后事。他的壽材是在棺材鋪買的，幾十年的風雨歲月，估計他的墳包不會有多大，或是早就和平地差不多了。他的墳在哪里？除了他的兒孫們能夠找到，小村人怕是不知道了。</b></p><p class="ql-block"><b> 孫木匠的孩子沒有傳承他的手藝，但是，他的孩子們懂得“讀書改變命運”的道理，當然孩子們不是從孫木匠那里得到的啟示，孫木匠的媳婦是小村里的女強人，今年90多歲了，還是一個人過日子。她見過世面，有過不同于小村女人的夢，她鼓勵孩子努力讀書，到外面去闖世界。她的外孫子考取重點大學的研究生，現(xiàn)在在大城市安家，圓了孫木匠媳婦的大學夢。在孤寂的生活中，孫木匠的媳婦有了幻聽癥，常常夜里聽到屋外有呲呲啦啦推刨子的聲音，她知道是死鬼回來了，不過她不愿理他，任他在屋外折騰。</b></p><p class="ql-block"><b> 現(xiàn)在，想在小村里找到組合家具，應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村里留守的年輕人實在不多，他們在外邊打拼，有著流動的家。就是在小村居住的年輕人，家具也是裝潢公司解決，和墻壁一體，都是機械化作業(yè)，半成品的原材料，匠人不用身懷絕技，能夠組裝就可以。不過都是一次性使用，如果想拆遷，那就是一堆廢料。只有老輩人會時不時想起李木匠，一個豬槽子用了幾代人，木頭慢慢朽掉了，可是榫卯依舊完好，小村里的木匠，玩的是真功夫，否則休想安身立命。</b></p><p class="ql-block"><b> 李木匠的孫子輩，應該是有大學生，畢竟小村人人都知道“讀書改變命運”，小村里靠讀書改變命運，走出去的孩子也不下百人了。老六嬸的三個孩子，都是靠讀書走出小村，走進城里。在老六嬸家打家具的那些日子，李木匠還在計劃讓他的兒子學木匠活，將來接替他做木匠。但是，當老六嬸孩子一個個靠讀書走出小村，李木匠才大徹大悟，讓他的兒子努力學習，也能靠讀書改變命運。</b></p><p class="ql-block"><b> 老六嬸的兒子，曾經(jīng)是李木匠兒子的老師，老六嬸的兒子曾經(jīng)對李木匠的兒子說過李木匠做家具的事兒，他是想讓李木匠的兒子好好讀書，將來可以有更多的擇業(yè)空間。老六嬸的兒子也是在傳遞溫度，他是想把當年李木匠的溫度傳遞下去，李木匠的兒子不停地點頭，啊啊啊地應著，終究是吃不了學習之苦，初中沒畢業(yè)回家務農了，沒有接替李木匠，成為小村里的匠人。如今，李木匠的孫子應該早就成家了，他的孩子在城里讀書，鯉魚躍龍門，李木匠的重孫子一定能夠完成。圓夢是幾代人的事兒，只要接力棒不停下來，圓夢只是時間問題。</b></p><p class="ql-block"><b> 老六嬸的兒子，每年都要回小村幾次，他希望能見到李木匠，雖然李木匠的老屋還在，聽說他早就不住那里了。他是不是還健在，老六嬸的兒子沒有問小村人，他希望有一天還能見到李木匠。</b></p><p class="ql-block"><b> 小村最后一個木匠人，但愿還在……</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2025.03.12</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