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翠羽時光朗月清風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記憶是一匣碎瓷片，總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折射出童年的粼光。那時的鄉(xiāng)野還未被鋼筋收走魂魄，春天的白鷺是秧田上的雪片，夏天的翠鳥則是掠過水面的翡翠色閃電，至于秋冬的白頭鵯，總在苦楝樹的紫霧里翻動尾羽，把細碎的果核啄成童年的標點。而所有關于鳥的記憶里，最璀璨的那片釉彩，必定屬于池塘邊的翠鳥——它是我少年時代的星辰，是藏在時光褶皺里的驚鴻一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八十年代的暑日黏在蟬鳴里，我們這些光腳的少年像泥地里的泥鰍，在村口池塘邊揮霍著無處安放的精力。水草漫過腳踝時的酥癢，蜻蜓翅膀掠過眉梢的薄脆聲響，還有淤泥在趾縫間擠出的涼滑，構成了整個夏天的觸覺密碼。而翠鳥是這場狂歡里最優(yōu)雅的旁觀者：它總停在斜插塘中的竹篙頂端，羽色比新抽的荷葉還要濃三分，紅喙如滴血的瑪瑙，尾羽收束成精致的箭簇。我們躡手躡腳靠近時，它便化作一道靛藍的閃電，翅尖帶起的風甚至能掠過睫毛，只余尾羽掃過水面時激起的銀線，在瞳孔里蕩開細碎的漣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難忘的是某次撞見它捕獵的瞬間：暑氣蒸騰的正午，它突然從竹篙騰起，在水面上方懸停成一個靜止的逗號——翅膀振動的頻率快得肉眼難辨，倒像是被夏日魔法定在半空的精靈。緊接著便是驟雨般的俯沖，紅喙啄破水面的剎那，塘心綻開的圓暈里閃過銀鱗的微光，再抬頭時，它已立在對岸蘆葦梢，小魚在喙間甩動的水珠，正將陽光碎成彩虹的碎屑。那時的我們不懂什么叫“快門速度”，只覺得這瞬間比課本里的插圖還要鮮活百倍，是刻在視網(wǎng)膜上的、永不褪色的動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時光的塘水終究漫過了少年的膝蓋。當我的數(shù)碼相機的鏡頭第一次對準竹枝上的翠鳥時，那些曾被暮色揉碎的細節(jié)突然變得纖毫畢現(xiàn)：耳后簇生的白斑像撒落的碎鉆，肩羽的翠色里竟藏著細密的金斑，連喙尖沾著的水珠都能數(shù)清棱面。荷塘邊的“長槍短炮”組成金屬的叢林，電子快門的密雨織成光的網(wǎng)，將翠鳥入水的1秒拆解成三十張清晰的切片?？僧斈切┩昝赖膉pg文件在屏幕上鋪開時，心底卻漫起一陣空?！斈甓自谔吝叡晃孟x叮咬的灼熱，奔跑時撞疼膝蓋的鈍痛，還有眼睜睜看著翠鳥飛走時的失落，都在高清像素里蒸發(fā)成了數(shù)據(jù)的塵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常立在城市公園的荷塘畔，看老法師們?yōu)榱舜澍B的一個轉身調整三腳架的角度。鏡頭里的鳥兒依然華美，羽色在逆光下泛著琉璃般的光澤，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它胸前的橙羽少了點當年的溫度——那是被鄉(xiāng)野的晨露浸潤過的、帶著水草氣息的暖色調，而非現(xiàn)在這種被數(shù)碼傳感器精準捕捉的、冷冽的工業(yè)美感?；蛟S有些美好本就該屬于模糊的記憶：像塘邊暮色里的驚鴻一瞥，像少年奔跑時晃動的視野，像那些沒被技術定格的、在時光里輕輕搖晃的瞬間。</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