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公洞：鐫刻千年的江畔詩夢大熊 <p class="ql-block">黃龍長/創(chuàng)作</p> <p class="ql-block">三峽工程蓄水前，萬州長江南岸翠屏山下的岑公洞，仿若鬼斧神工雕琢的珍寶，靜謐地隱匿于江畔。作為渾然天成的大型石洞，其洞口呈梯形，最寬處達(dá)29米，最高處為9米，進(jìn)深20米。這臨江而立的江崖洞窟，不僅是隋末道士岑道愿隱居修行的清幽之地，更是一千多年來無數(shù)文人墨客心馳神往、訪古探幽的文化圣地。</p> 童趣尋蹤 江畔拾夢 <p class="ql-block">兒時，我常于家門前隔江眺望翠屏山。連綿山巒在藍(lán)天白云的映襯下，仿若一幅天然暈染的淡雅水墨畫。翠屏山南麓有萬州古八景中的“岑洞水簾”“蛾眉磧月”與“秋屏列畫”。彼時的翠屏山，遠(yuǎn)離城市的喧囂紛擾，是一片靜謐的凈土。</p> <p class="ql-block">春天甫至，翠屏山梨園旋即成為萬州人春游踏青的首選之地。半山腰的千樹梨花，像是被一夜春風(fēng)溫柔喚醒，競相綻露芳華。潔白的花瓣層層疊疊，簇?fù)碓谝黄?，形成一片浩瀚的白色花海。我們乘坐過河船，來到梨園，穿梭于花枝間嬉笑追逐，那銀鈴般的笑聲在梨花林間悠悠回蕩。偶爾有調(diào)皮的伙伴猛地?fù)u晃樹干，剎那間，潔白的花瓣如雪花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落，為我們的童年增添了無盡歡樂。</p> <p class="ql-block">日暮時分，太陽緩緩西沉，天邊被染成橙紅色。我們下山來到渡口，總會在江邊磧壩停留，撿拾卵石。江水退去后的磧壩上，五彩斑斕的卵石星羅棋布，這些卵石經(jīng)江水常年沖刷，千姿百態(tài)，光滑圓潤。每當(dāng)撿拾到一枚形狀奇特或帶有奇妙圖案的卵石，我們便如同覓得珍寶一般，滿心歡喜。</p> <p class="ql-block">而最讓我們翹首以盼的，便是去岑公洞野炊。晨曦微露，我們便背著鐵鍋、搪瓷盆，挎著裝有掛面、萵筍葉的竹籃來到渡口。大家你推我搡地擠上過河船。船靠岸后，我們沿著蜿蜒的小路，向著岑公洞奔去，即便跑得氣喘吁吁、衣衫濕透，也絲毫不在意。</p> <p class="ql-block">岑公洞下方那片被江水常年打磨的卵石灘，在我們眼中儼然就是天然灶臺。三塊青灰扁石穩(wěn)穩(wěn)地支起鐵鍋，有的小伙伴跑去附近的水塘清洗菜葉，有的用小水桶提回野炊需要的清水，有的則四處尋覓枯枝?；鸩駝澚恋哪且豢蹋⑷醯幕鹈缣S而起，幾個小腦袋迅速圍湊成一圈，大家鼓足腮幫子，使勁吹著火苗。很快，鍋里的水開始翻滾，倒入油后，琥珀色的油花在水面上綻放。緊接著面條下鍋，蒸汽裊裊升騰，與岑公洞前的江霧纏綿交織，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那是屬于童年的獨(dú)特味道。</p> 詩韻風(fēng)華 石刻流芳 <p class="ql-block">時光悠悠流轉(zhuǎn)，童年的歡聲笑語漸行漸遠(yuǎn)，但我對岑公洞的認(rèn)知卻在心中愈發(fā)清晰。當(dāng)我從事文化工作深入探尋其歷史，才發(fā)覺那些兒時歡樂的背后，隱匿著深厚的文化底蘊(yùn)，岑公洞在萬州歷史文化古跡中有著無可替代的獨(dú)特魅力。</p> <p class="ql-block">岑公洞原位于長江南岸翠屏山麓，是一處天然溶洞。相傳為隋末湖北江陵人岑道原修道之所，故名岑公洞。隋末時期，為避戰(zhàn)亂，他從江陵溯江而上，來到萬州，鐘情于這石洞的幽靜，遂選擇在此隱居。他常為鄉(xiāng)民醫(yī)病施藥，在洞中安坐20年后安然辭世。北宋熙寧十年（1077年），萬州大旱，人們懷著虔誠之心前往岑公洞求雨，或許是岑公的庇佑，或許是上天的垂憐，祈求靈驗(yàn)，喜降甘霖。為感岑公恩德，人們在洞中塑像祭祀，從此香火綿延不絕。當(dāng)?shù)毓賳T將這祥瑞之事上奏朝廷，皇上下詔贈號岑公為“虛鑒真人”。</p> <p class="ql-block">歷史上諸多古籍史志對岑公洞記述頗豐。南宋祝穆《方輿勝覽》卷六十一《夔州路》、明代曹學(xué)佺所著《蜀中廣記》卷四十六《名勝記》、清乾隆《萬縣志》卷之一《古跡》等文獻(xiàn)均有記載：在大江之南，廣六十余丈，深四十丈余。盤結(jié)狀如華蓋，松篁藤蘿，蓊蔚蒼翠；洞中懸一石芝，四面空所傍依，古色斑斕；左為方池，有泉涌出，名灌芝泉；巖有水噴薄如珠簾。宋代始，岑公洞即被列為萬州八景之一，譽(yù)為“岑洞水簾”，還收獲有“岑公灌芝”等美譽(yù)。</p> <p class="ql-block">從隋末至三峽蓄水前的1400多年間，岑公洞恰似一塊強(qiáng)大的磁石，吸引著歷代名士紛至沓來。他們在此寄情于山水之間，佳作華章頻出，留下諸多詩文與碑刻題記。清乾隆《萬縣志》卷之四《藝文》收入歷代文人的67首詩詞中，寫岑公洞的就達(dá)24首。</p> <p class="ql-block">唐代馬冉以“南溪有仙澗，咫尺非人間”，將岑公洞比作隔絕塵世的仙境；宋代黃庭堅(jiān)與萬州太守高仲本相約探洞，卻因“春江一夜雨連明”未能成行，在詩中寫下“肩輿欲到岑公洞，正怯沖泥傍險行”，對岑公洞的向往之情表露無遺；陸游揮毫寫下“乳石床平可坐臥，水作珠簾月作鉤”，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洞內(nèi)的奇特景觀；宋代郭印則以“學(xué)道能堅(jiān)忍，何人不得仙”，贊美岑公的修行精神；清代丁鳳皋“層巖仙瀑瀉，半壁水簾懸”一詩，更是將岑公洞的神秘與美妙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p> <p class="ql-block">岑公洞魅力，不僅彰顯于詩文中，也鐫刻于摩崖石刻之上。清光緒《萬邑西南山石壁記》收錄岑公洞宋代碑刻3處，包括南宋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郡守何榘所書，其字跡蒼勁有力、筆鋒剛健的“岑公洞”；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宋卿名所書，簡潔而富有意境的“清境”。另收錄有摩崖題記21處，其中，北宋嘉祐六年（1061年）朱師道題“清明日侍親游于岑仙洞”石刻，是萬州目前有明確紀(jì)年最早的石刻。</p> <p class="ql-block">這些題記，或?yàn)槊搜攀坑螝v所題，或?yàn)榉傧闫矶\記錄，亦有“懸崖成竇鎖蒼苔，官事叢中得幾來”等七言律詩、“仙洞訪岑公，清都積翠中”等五言絕句。這些石刻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洗禮，每一處都承載著一段獨(dú)特的歷史，具有較高的歷史和藝術(shù)價值。1985年，萬縣市人民政府公布“岑公洞石刻群”為市級文物保護(hù)單位。</p> 古景新輝 文脈傳承 <p class="ql-block">三峽工程建設(shè)，海拔175米以下的岑公洞，于2003年沒入江中。庫區(qū)消落帶水位降至145米時，原洞雖會出露，但已被淤泥封填。每至雨季，巖畔水簾依然飛珠濺玉，引得人們油然而生思古之情。</p> <p class="ql-block">2002年，在三峽文物搶救保護(hù)中，河南古建研究所專業(yè)人員，修建簡易公路，動用大型機(jī)械，歷時半年時間，對岑公洞內(nèi)外殘留的23處石刻，進(jìn)行切割保護(hù)。其中，切割下來的最大的是三塊各1米見方的“紫芝洞”石刻。這些石刻，存放在萬州博物館近二十年。終于因?yàn)殚L江三橋南橋頭新建櫻花渡體育公園，迎來重見天日的機(jī)會。</p> <p class="ql-block">如今，翠屏山南麓，一座嶄新的移民新城，倒映在三峽平湖的粼粼波光之中。當(dāng)暮色悄然浸染平湖，人們將千年文脈巧妙融入現(xiàn)代生活，大河文明的歌聲與古典詩詞的朗誦聲，在江南新城的夜空交織回蕩?！笆澜绱蠛痈钑薄敖现星镌姇?，讓文化的種子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悄然萌發(fā)出新的生機(jī)。人們以新舊交融的筆觸，將文化基因密碼寫入宏大樓群的玻璃幕墻，精心勾勒著文化傳承的現(xiàn)代圖景。</p> <p class="ql-block">2021年12月，萬州櫻花渡體育公園落成。公園深處22米高陡峭臨江石壁，為復(fù)原岑公洞創(chuàng)造了條件。建設(shè)者們在石壁凹槽前精心打造門楣上刻有“岑公洞”的青石洞門。石洞旁，一簾人工瀑布從崖壁上潺潺而下，如練似銀、飛花濺玉，跌入洞門前的水潭之中。切割保護(hù)的石刻共19塊拼接鑲嵌在崖壁上，得以展示。</p> <p class="ql-block">春日暖陽下，我來到櫻花渡體育公園懸?guī)r重構(gòu)的岑公洞前，輕撫洞門青石上的鑿刻紋路，凝望“重獲新生”的摩崖殘碑，油然而生一種滄桑之感。古代詩人的江畔詩夢和當(dāng)代市民的詩意棲居，就這樣跨越了千年嬗變。古景新生不僅是空間的重構(gòu)，自然奇觀和文化景觀或許會被時光掩埋，但歷史文脈總能在時光長河中尋得重生的支點(diǎn)，繼續(xù)在城市的記憶河床里奔流。</p> <p class="ql-block">黃龍長/創(chuàng)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