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與血的讖語《祭侄文稿》硯楷詩書畫 <p class="ql-block">大唐天寶十四年，寒風(fēng)在廣袤的河北道橫沖直撞，雪在鉛灰色的天幕下如同無數(shù)淬毒的暗器簌簌墜落。每一片雪花都裹挾著鐵器淬火的腥氣，像極了死亡的預(yù)告，給這山河大地籠罩上一層不祥的陰霾。</p><p class="ql-block">平原郡衙署內(nèi)，空氣仿佛被凍成了冰碴。墨池里，猙獰的冰面凝結(jié)成一面破碎的魔鏡，映射出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顏真卿身著素袍，身形如塔，矗立在案前。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用鎮(zhèn)紙壓住被朔風(fēng)扯得獵獵作響的麻紙，墨汁中懸浮的細(xì)碎冰晶，透著徹骨的寒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月光如霜，灑在茫茫雪原。一騎快馬，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夜空，馬蹄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藍(lán)，好似通往地獄的標(biāo)記。顏季明，這位年僅二十歲的傳令官，逆著潰逃的人流疾馳，衣擺上結(jié)滿的霜花凝固著血痂，腰間革囊里裝著十七州義軍的血書，絹帛邊緣暗紅的血跡，不是朱砂，而是三日前博陵巷戰(zhàn)中飛濺的斷指殘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六，常山城頭，寒風(fēng)發(fā)出凄厲的尖嘯，似惡鬼的咆哮。弓弦在風(fēng)中崩斷的聲響，猶如絕望的呼喊，劃破了冰冷的夜空。顏杲卿將斷裂的牛筋纏在城垛上，看著它被朔風(fēng)肆意拉扯成一面破碎的招魂幡。城中已經(jīng)五日不見炊煙，守軍們餓得兩眼發(fā)昏，只能煮鎧甲上的牛皮束帶充饑。陶釜里，銹色的泡沫翻滾涌動，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這時，史思明的云梯如猙獰的蜈蚣攀附在女墻上時，城樓上最后半袋箭矢如漫天寒鴉，向著敵軍撲去，劃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線。</p><p class="ql-block">生死瞬間，刀鋒冰冷地架在了少年顏季明的脖頸上。城頭的積雪簌簌震落，仿佛是蒼天在為這殘酷的一幕落淚?！半m鞭之長，不及馬腹?！迸衍姷膹澋对谘┑厣蟿澇鲆坏赖腊导t的溝壑，常山顏氏的鮮血，染紅了六尺深的凍土，宛如大地上觸目驚心的傷口。</p><p class="ql-block">硝煙散盡，顏泉明在焦黑的梁柱間艱難搜尋親人的遺骸，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偶爾傳來的木梁的斷裂聲，如同逝者的低吟。突然，瓦礫間滾出一只殘缺的定窯瓷碗，他心中一陣劇痛，清晰地記得這是季明行冠禮時，叔父贈送的越窯秘色盞。此刻，碎瓷片上的冰紋裂成與少年季明顱骨的裂痕，仿佛是命運(yùn)無情的嘲諷。當(dāng)他把堂弟的頭顱裹進(jìn)素帛時，發(fā)現(xiàn)斷裂的頸椎處嵌著半枚箭鏃，銀質(zhì)箭尾殘留的常山城防營編號，宛如一道無法解開的詛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平原郡的冬夜，萬籟俱寂，時間仿佛凝固成了冰坨。顏真卿將侄兒的頭骨置于案前，燭光搖曳，在空洞的眼窩里投下詭異的光斑，恍若少年未瞑的目光。他蘸墨時，聽見骨殖與硯臺碰撞的脆響，那聲音，像多年前教季明臨帖時，狼毫折斷在澄心堂紙上的聲音，勾起了他無盡的痛苦。往昔季明專注練字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而如今卻陰陽兩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祭侄文稿》在筆下緩緩鋪展，第三行“夙標(biāo)幼德”的“德”字突然收窄，只因一滴滾燙的淚砸在了“心”字底。顏真卿在“賊臣不救”處反復(fù)涂改，墨團(tuán)不斷膨脹，猶如四只充血的眼睛，噴射出憤怒與悲痛的火焰。當(dāng)寫到“百身何贖”時，筆鋒突然刺破麻紙，仿佛要穿透時空，扎進(jìn)兩年前的雪夜，找回那具無頭身軀，傾訴無盡的思念與悔恨。他的手不住顫抖，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季明的音容笑貌，以及常山之戰(zhàn)的慘烈場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枯墨在“嗚呼哀哉”處綻開如蛛網(wǎng)般的裂痕，像極了常山城墻上被投石機(jī)震裂的紋路，訴說著戰(zhàn)爭的慘烈與無情。最后收筆的“饗”字拖出長長的飛白，如同送葬隊(duì)伍拋向空中的紙錢，彌漫著無盡的哀傷。案頭燭淚與紙面淚痕交融、凝固，形成的透明晶體是對逝者的永恒祭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時光流轉(zhuǎn)，李希烈的營帳中，銅爐里熏著西域龍涎香，香氣彌漫，卻掩蓋不住死亡的氣息。顏真卿解開衣襟，脖頸處的老年斑，慨嘆歲月留下的斑駁傷痕。叛軍呈上的白綾泛著幽藍(lán)的光澤，讓他想起乾元元年的那個清晨，長安使者捧來的紫綬金印，也是這般冰冷的觸感。當(dāng)絞索收緊的剎那，他懷中《祭侄文稿》飄落，同時二十六年前常山城門的坍塌聲也同時響起，那一刻，顏真卿或許看到了季明含笑的臉龐，看到了顏氏家族的榮耀與尊嚴(yá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汴京的夜雨中，黃庭堅(jiān)展開這幅手稿，屋檐滴水敲打著“父陷子死”的墨跡。八百年的光陰在蛀洞中悄然穿行，麻紙上的血淚早已隨著大唐曾經(jīng)的社稷坍塌。但那些狂亂的涂改仍如刀斧，將“士不可不弘毅”六個字刻進(jìn)每個展卷人的掌紋，讓后人永遠(yuǎn)銘記那段悲壯的歷史，感受那份跨越時空的堅(jiān)韌與執(zhí)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后，《祭侄文稿》在歷史的長河中靜靜沉浮，如一顆神秘的星辰，散發(fā)著冷峻而深沉的光。一筆一劃之間，蘊(yùn)含著顏氏家族的忠誠與熱血，承載著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無數(shù)文人墨客懷著敬畏之心，前來瞻仰這幅絕世佳作，他們在字里行間探尋著歷史的真相，感受著先輩的精神力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個又一個寒夜，月光灑在這幅手稿上，仿佛能看到顏真卿悲憤的面容，能聽到常山戰(zhàn)場上的廝殺聲，能感受到那份濃濃的家國情懷?！都乐段母濉?，不僅僅是一幅書法作品，更是一段歷史的見證，一首墨與血交織的悲歌，回蕩在華夏的上空，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人，為了正義、家國，披荊斬棘，逆風(fēng)而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它見證了唐朝由盛轉(zhuǎn)衰的動蕩歲月，見證了顏氏家族在亂世中的堅(jiān)守與抗?fàn)帯Ｃ恳坏拦P觸，每一處涂改，都在訴說著那個時代的苦難與輝煌。它穿越了時空的界限，將歷史的記憶深深地烙印在人們的心中。當(dāng)后人輕輕展開這幅手稿，仿佛能觸摸到那段血與火的歷史，能感受到先輩們在生死抉擇面前的堅(jiān)定與從容。</p><p class="ql-block">多年后，隔著玻璃凝視著《祭侄文稿》，心中涌起無盡的感慨。這幅作品不僅僅屬于過去，更屬于未來。它將繼續(xù)承載著歷史的重量，就如寒夜中的星辰，無論時光如何變遷，在歲月的洗禮中，愈發(fā)熠熠生輝，成為中華民族永恒的精神瑰寶，《祭侄文稿》所蘊(yùn)含的精神，如同一座不朽的豐碑，屹立在歷史的長河中，永不磨滅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