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訪駱公傅以新 <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文寫于多年前，李駱公藝術(shù)研究展在北京畫院美術(shù)館開幕之際，特重發(fā)于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桂林訪駱公》</p><p class="ql-block"> 文/傅以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4年我去廣西梧州講學(xué)，專程繞道桂林，此行并非為看甲天下的山水，而是為書法問題拜訪李駱公先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李駱公這個名字響徹全國，是“文革”后期的事。當時中日兩國于1972年建立正常關(guān)系，開始了文化交流。1973年中國出土文物展在日本舉辦，引起轟動。 于是在1974年，由中國國際貿(mào)易促進會出面組織赴日書法展，向各省征集作品。廣西送交的是李駱公先生創(chuàng)作于“文革”前的《毛主席詞＜蝶戀花＞》，這是一幅大篆加象形文字的書法作品。在文化部的審查中，中央文革文藝組組長王曼恬給作品扣上了“丑化毛主席詩詞”的罪名，并報告給“文化革命的旗手”的江青。江青看后勃然怒斥道：“這是鬼畫符！” 要求對李駱公進行批判，并禁止他的藝術(shù)活動 。這一年，轟動全國的“黑畫”展在北京中國美術(shù)館揭幕，黃永玉的一眼睜一眼閉“仇視社會主義”的貓頭鷹和宗其香的“為林彪招魂”的三只小老虎，成為批判的重點。緊接著就是對李駱公這幅書法的批判，文化部專門下發(fā)了紅頭文件，文件還特別下達他在廣西下放的靈川縣。然而，那時廣大民眾已經(jīng)開始自覺抵制“四人幫”的倒行逆施，自治區(qū)政府領(lǐng)導(dǎo)賀亦然、黃云以拖的辦法對他進行保護，期間還派自己的子女去看望他。因此，李駱公不但未被“批臭”，反而隨著紅頭文件而聲名遠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蝶戀花·答李淑一 》 （磚版拓印 ） 41x67.5cm 1965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與李駱公先生的“緣”是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我于1973年分配到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工作，它的前身是河北師范學(xué)院美術(shù)系，李先生是它的創(chuàng)始人和奠基人，他的身邊集聚了一批卓有成就的美術(shù)家，這便是以后河北藝術(shù)師范學(xué)院和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雄厚的師資力量。那時他叫李立民，是位有功力的油畫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早年油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57年他成了右派，改名駱公，取駱駝行路艱難之意。油畫沒有資格再畫，他選擇了新的方向一一僅只方寸的篆刻，進行著不求聞達的耕作。</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篆刻肖形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文革結(jié)束，各地紛紛落實政策，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許多老教授希望他能回到老學(xué)校來任教，然而卻遲遲不見他回歸學(xué)校。 于是在他被批判的十年之后，我去桂林拜訪了他。</p> <p class="ql-block"> 我用招待所的電話與李駱公先生取得了聯(lián)系。電話是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王之江教授提供的，王教授反復(fù)叮囑我轉(zhuǎn)達希望他回天津的心情 。我自報家門后，電話那頭的李先生很高興，熱情歡迎我到他位于疊彩山側(cè)的家中見面。但是到了樓群中，卻怎么也找不到記著門牌號的紙條，不得已只好去派出所打聽。民警警惕地盤問我的身份，直到明白我來自李先生早年工作過的單位，才為我指點了方位，并且抱歉地解釋：“李先生是我們廣西的大名人，重點保護對象，不得不慎重一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篆刻《桃葉綠池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見到李先生后我說起這個經(jīng)過，他大笑：“他們把我當作大熊貓了”?？吹贸鏊且粋€熱情開朗的人。他很有興致地打聽天津老同事的近況，但我說起大家希望他回天津的話題，他卻抑制不住憤怒了。李駱公先生早年就讀于上海美專，后赴日學(xué)習(xí)油畫，回國后任教于東 北大學(xué)，解放后任教于地處天津的河北師范學(xué)院，任美術(shù)系主任、天津美協(xié)副主席。1957年跌入谷底，文革也在劫難逃。1969年貫徹毛主席“六．二六”指示，他及全家隨從醫(yī)的夫人遷往廣西。 文革后，廣西率先落實知識分子政策， 李駱公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熱情之火迸發(fā)，成為廣西的名流。他滿懷希望地回學(xué)校辦理 “右派”糾正手續(xù)，不料大受挫折。當時人事處長要他先承認57年的錯誤， 對他呵斥道：“要是沒有錯誤，能把你劃成右派嗎！”從此他絕了回津的念頭。說到此，李先生的眼眶中浸出了淚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書法《李白?別汪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先生大我26歲，但卻認真地和我討論教學(xué)和創(chuàng)作，因我在天津美院除教國畫外還兼授書法。談話涉及面很廣，讓我受益匪淺。談話間，來了兩位慕名求教的青年，各持一卷書法習(xí)作請李先生點撥。李先生熱親地把他們引入，但打開習(xí)作一看，都是模仿的“駱公體”，李先生有些不快了。他說：“今后不要再這樣寫，世上有一李駱公足矣，哪要那么多。歷史上遺留了那么多好作品，那才是你們學(xué)習(xí)的方向”。他在信紙上開列了一列碑帖目錄，叮囑兩個年輕人 ：“這是我的建議，你們可以依照自己愛好去選擇，回去認真臨習(xí)吧"。年輕人走后，我說：“您那句‘一李駱公足矣’說的很有哲理”。他說：“不是哲理，而是真理。藝術(shù)貴在獨創(chuàng)，而追隨者往往因盲目而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書法《勤能補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李駱公體”是一個獨創(chuàng)。李先生從"反右"后即集中精力從事篆學(xué)研究。他以傳統(tǒng)的金文大篆為基礎(chǔ)，夸張和添加象形因素，用于篆刻。之后，他又把他的研究成果施于書法，發(fā)揮中國筆墨用水的特點，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墨法”，形成了 兩邊濃、中間淡的線條，透明感、立體感極強的草篆用筆。“駱公體”是一種極端個性化的藝術(shù)類型，具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特性。</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書法《平生最愛構(gòu)思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話題又轉(zhuǎn)向書法的構(gòu)思問題。書法是否要有構(gòu)思？李先生說：“書法和繪畫同是美術(shù)，必有構(gòu)思的過程”。他說，我有一句話就是“平生最愛構(gòu)思苦”。我說：“我從那幅受到批判的《蝶戀花》中看到了艱苦的構(gòu)思過程，從整體布局到單字的造型，從筆畫的伸縮到字間的避讓、呼應(yīng)，都經(jīng)過苦心策劃，慘淡經(jīng)營，然后在‘不經(jīng)意’中完成”。他大笑，引為知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告別的時候，李先生特意從案上的幾件 作品中選了一件《桂林山水甲天下》贈我，說：“謝謝你來桂林看我，留個紀念”。鈐印時他十分認真，用特制的折角尺框定正位方向，然后慎重地落下印章，這樣印文不會有任何偏斜。完美， 正是他對藝術(shù)的追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駱公贈本文作者的書法《桂林山水甲天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最終未能迎回這位不 尋常的先輩，實在是一件憾事。（全文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本文作者傅以新80年代草篆《春花秋實》）</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