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點(diǎn)的年輪楊英 <p class="ql-block"> 前言</p><p class="ql-block"> 四十九年前的晨霧還未散盡，黛色的松林在記憶中舒展成水墨丹青。那時知青的我們踩著露珠去田間，褲腳沾滿草汁的清香，抬頭便是翡翠般透亮的天空。老柳樹的年輪里藏著鳥鳴，茅草房上的炊煙總在暮色中跳舞。每一口呼吸，空氣都是甜的，混合著稻穗灌漿的醇香。</p><p class="ql-block">如今城市里的霓虹淹沒了小河，水泥磚瓦擠走了蛙鳴?？擅慨?dāng)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沼澤地里流淌的小河，聽見松濤在耳畔哼著古老的歌。那個沒有門票的“5A級景區(qū)”，始終生長在靈魂最柔軟的角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知青點(diǎn)的年輪</p><p class="ql-block"> 翻開相冊，指尖撫過泛黃的照片。1976年綏化東津公社先進(jìn)大隊(duì)的晨光突然漫過四十九年的光陰，照片里那排紅磚茅草屋的知青點(diǎn)已被歲月侵蝕。但房前屋后的自然環(huán)境，稻田草木，依然在記憶里鮮活著，如同刻在靈魂深處的年輪。</p><p class="ql-block"> 知青點(diǎn)坐落在三面高崗的懷抱中，坐北朝南的平房像一艘停泊的船，孤獨(dú)地佇立在原野上，茅草屋頂上覆蓋著歲月的霜雪。</p><p class="ql-block">晨霧未散的原野，風(fēng)里裹挾著蒿草的清苦與松葉的清香味道，混合著泥土氣息滋味濕潤而涼爽的空氣。像塊浸了薄荷的絹帕，迎面敷在臉上，沁入肺腑，令人舒爽。</p><p class="ql-block">房前是知青點(diǎn)的一大片長滿各種蔬菜的菜園。菜園里，頭發(fā)已經(jīng)斑白了的老胡頭，藍(lán)褂子上白色汗堿結(jié)晶布滿了他的后背。在烈日下?lián)]鋤忙碌著，鋤頭起落間，豆角藤蔓正攀著竹架條蜿蜒生長，編織著綠網(wǎng)。黃瓜花上的蜜蜂振翅聲，驚醒了趴在壟邊打盹的小黃狗，飛快地跑向老胡頭身旁。</p><p class="ql-block">不遠(yuǎn)處的水田里稻浪在微風(fēng)中搖曳，鋪展成綠色的海洋。一條蜿蜒清澈的小河，如銀鏈般向東流淌。每到農(nóng)閑時，有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劃著輪胎改制的橡皮船，蕩漾在到處都是水草野花的沼澤地里。用船槳拍打船幫，發(fā)出“啪啪”聲捕魚下網(wǎng)。船槳拍擊聲，驚起滿天水鳥和野雞，野鴨撲棱棱飛上藍(lán)天，翅膀上沾著稻花的甜香，繪成了一幅水墨丹青畫作一張，有步入仙境的感覺。</p><p class="ql-block">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刺破夜的帷幕，屋后萬大溝的松林便開始了每日的晨禱。晨霧像揉碎的棉絮，纏繞著樹干，松葉在霧氣中舒展銀綠的羽翼，在林間織就流動的紗幔。露珠懸在針葉尖端，折射出彩色光暈。空氣里浮動著松脂的清苦與苔蘚的腥甜，呼吸間仿佛能觸到松葉的棱線。遠(yuǎn)處傳來布谷鳥的二重唱，回音撞在樹梢又彈向藍(lán)天，驚起松鼠跳過枝頭沒了蹤影。</p><p class="ql-block">站在萬大溝高崗回望，松林在薄霧中呈現(xiàn)出層次分明的黛色，如同一幅未干的水墨畫。</p><p class="ql-block">知青點(diǎn)房子掩映在樹木和莊稼中，整個房子都被遮擋，只留下個茅草屋頂露在外面，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被綠色的波浪托舉著，如同一艘綠海中的孤舟。當(dāng)炊煙從知青點(diǎn)的茅草屋頂上穿過樹縫間裊裊升起，與晨霧糾纏成淡青色的云時，原野顯得格外寧靜。面對遠(yuǎn)方大喊一聲，回音在耳邊回蕩。</p><p class="ql-block">知青點(diǎn)距最近的張菜籽兒屯，需翻過房西側(cè)長滿柳樹的上緩坡，再穿過大片的莊稼地，方能進(jìn)屯，有一里多地的路程。知青點(diǎn)仿佛建在與世隔絕，死一樣靜的世外桃源里。唯有布谷鳥與野鴿子之間的打情罵俏聲和知青點(diǎn)茅草屋頂上飄動的炊煙，才讓人感覺到這里還有生命存在的信息，安靜的有些怕人。</p><p class="ql-block"> 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范井龍坐在菜園旁，聊起知青點(diǎn)的選址時，感慨所選位置的講究。吸了口手上的煙袋。煙霧里飄出他的絮語：“這房子三面環(huán)崗，按老輩人的說法，是萬里挑一的風(fēng)水寶地，你們看這房前一馬平川，有河流，有稻田，春夏時節(jié)蛙鳴魚躍，秋天時節(jié)金黃的稻浪鋪滿河套。水能聚財(cái)。</p><p class="ql-block">房后背依高崗，崗上有樹有莊稼，形成了天然的綠色屏障。高崗是后盾。</p><p class="ql-block">房東側(cè)是上緩坡，有松樹。擋煞氣。</p><p class="ql-block">屋西邊也是上緩坡，有良田。囤福氣。</p><p class="ql-block">這個地方主富貴綿長，人丁興旺”。</p><p class="ql-block">范井龍拍著我肩膀打趣說：“你在這蓋三間大房，娶個能干的媳婦，保準(zhǔn)給你生個大胖小子，你看誰家姑娘好，我給你介紹一個”。年少的我們笑作一團(tuán)，誰也沒有料到，這片土地日后竟成了知青們生命中最深刻的烙印。</p><p class="ql-block"> 順著菜園向西南，穿過一大片稻田，便是先進(jìn)大隊(duì)的魚塘。水面上常有野鴨在悠然覓食，時而潛入水中，時而浮出水面，身后留下一道道長長的漣漪。</p><p class="ql-block">心中留下最深刻印象是魚塘邊的泉眼，泉眼里四周鑲嵌著用柳條編就的圓形邊框。無論冬夏，總有銀珠般的水泡從四周的柳條縫隙間和泉底冒出，泉水常年不斷地向外流淌著。輕輕捧起一捧泉水，連手指的指紋都映得非常清晰。那清涼的感覺，瞬間從指尖傳遍全身。入口時，甘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涼意順著喉管下肚，如同飲下玉液瓊漿。</p><p class="ql-block">魚塘邊的茅草土坯房飄著炊煙，半掩的門和門框上落滿了蒼蠅，密密麻麻，像是一層黑色的紗網(wǎng)。推門的瞬間，蒼蠅的轟鳴撲面而來——這是羅鍋豆腐匠張貴的豆腐坊。一匹小馬，蒙著雙眼正圍著石磨不停地轉(zhuǎn)著圈子，蹄下踏在地面和小馬的排泄物上，發(fā)出沉悶聲。一口裝滿白色豆?jié){的大鐵鍋冒著熱氣，伴隨著石磨轉(zhuǎn)動的“吱呀”聲，羅鍋豆腐匠張貴，哼著跑了調(diào)的二人轉(zhuǎn)王二姐思夫，將鹵水點(diǎn)入裝著豆?jié){的缸中。豆腐腦的絮花緩緩綻放，在濕熱的空氣中糾纏著，屋內(nèi)充滿了一種特殊的氣味。</p><p class="ql-block"> 2017年7月份，我與知青們重訪故地，萬大溝的松林依然挺拔，長成了參天大樹。當(dāng)年知青點(diǎn)的紅磚茅草屋已化作無垠的稻田。</p><p class="ql-block">站在萬大溝制高點(diǎn)，遠(yuǎn)處的地平線泛起熱浪。恍惚間，又看到老胡頭在菜園彎腰鋤草，范井龍手中的煙袋鍋明明滅滅，羅鍋張貴豆腐坊的油燈在窗臺上發(fā)著昏黃的光，將小馬的影子投在泥墻上。又好像看到知青點(diǎn)茅草屋頂上飄起的裊裊炊煙，與稻田蒸騰的地氣扭成綿軟的綢帶飄向遠(yuǎn)方。</p><p class="ql-block">遠(yuǎn)處傳來布谷鳥的啼鳴，曾經(jīng)覺得死一樣寂靜的世外桃源，如今成了魂?duì)繅艨M的精神原鄉(xiāng)。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歲月，那些與自然原始環(huán)境相親的日子，早已融入血脈。知青點(diǎn)的老屋雖已消逝，但河套的野花，萬大溝的松濤，泉眼的清冽，新鮮的空氣，依然在記憶里生長，成為永不褪色的青春地標(biāo)。而那些曾經(jīng)被歲月塵封的青春，就在這松葉與陽光的私語中，重新又舒展成鮮嫩的年輪。</p><p class="ql-block"> 合上相冊，城市的燈光在窗外閃爍，而心靈深處，那被高崗環(huán)抱的知青點(diǎn)，永遠(yuǎn)停留在1976年的夏天——茅草屋頂上飄著炊煙，年輕的我們唱著歡歌，跑過菜園，驚起的蝴蝶飛向遠(yuǎn)方的藍(lán)天，飛向永不凋零的時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