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林“春日敘事”支招矛盾調(diào)解】豬王（小小說）鳳凰涅槃 <p class="ql-block">昵稱：鳳凰涅槃</p><p class="ql-block">美篇號：5082942</p> <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我蹲在鎮(zhèn)東頭集市的水泥臺子上，棉襖領(lǐng)子結(jié)著冰碴。豬販子的鐵籠里，二十多頭豬崽擠作一團(tuán)，白毛上沾著凍硬的糞渣。唯獨角落里那頭黑崽子，獨個兒用鼻子拱著鐵欄桿，眼睛像兩顆泡在冰水里的黑瑪瑙。</p><p class="ql-block">"老李頭，相中這黑瞎子啦？"豬販子老張哈著白氣，"給八十你牽走，這頭黑豬崽子太能鬧，昨兒拱翻我半袋苞米面。"</p><p class="ql-block">我伸手去摸它脊背，那黑崽突然人立起來，前蹄搭在欄桿上，濕漉漉的鼻子差點蹭到我下巴。圍觀的幾個后生哄笑起來："瞅這架勢，要跟老爺子親嘴呢！"</p> <p class="ql-block">后來我總在想，或許那天黑將軍就認(rèn)準(zhǔn)了我這個落魄老頭。它進(jìn)院第七天就認(rèn)了門，我蹲在豬槽邊拌食，它拿濕鼻子拱我后腰眼，我笑罵："急啥玩意兒？"它竟退后半步，歪著腦袋等我舀食。臘月里我害風(fēng)寒，躺在炕上聽它在圈里嚎得像哭喪。晌午它突然不叫了，隔著窗玻璃瞧見這崽子正用嘴拱雪地上的干苞米葉，一片片叼到朝陽的墻角——敢情它自己找著存糧了。</p><p class="ql-block">開春時我拿苞米秸搭的棚頂，愣是被它頂出個窟窿，月光漏進(jìn)來，照得它渾身黑毛泛著青藍(lán)。村主任王鐵柱扒著豬圈墻直咂舌："老李叔，你這養(yǎng)的哪是豬，整個兒黑熊崽子！"那會兒黑將軍剛滿周歲，站起來比我還高半頭，四百多斤的塊頭把食槽壓得吱呀響。</p> <p class="ql-block">養(yǎng)到第三個年頭，事情就邪乎了。黑將軍的脊背蹭著豬圈橫梁長，食量頂?shù)蒙先^壯年母豬。我蹲在灶臺前攪豬食，鐵鍋里翻滾著爛菜葉和酒糟，蒸汽糊在窗戶上結(jié)成霜花。外頭北風(fēng)卷著雪粒子砸門，黑將軍在圈里發(fā)出悶雷似的哼唧。</p><p class="ql-block">"吃吧，可勁兒造。"我把熱氣騰騰的豬食倒進(jìn)石槽，"等到秋苞米下來......"話沒說完自己先笑了。去年秋收我拄著拐杖掰苞米，黑將軍在隔壁圈里急得直撞墻，后來到底讓它拱開柵欄，菜園子里的苞米叫它禍害個精光。</p> <p class="ql-block">那天晌午，殺豬匠趙老歪叼著旱煙上門，他是幾年來第五個專門來收黑將軍的人。"老哥，聽說你家這豬王一千多斤了，宰了夠我兒子三天婚宴的流水席。"他吐著煙圈打量黑將軍，"我按市價給你加三成，中不？"刀刃在磨石上唰唰響時，黑將軍突然用前蹄猛刨地面。凍土濺起老高，它喉嚨里滾出嗚嚕嗚嚕的悶響，震得屋檐冰溜子簌簌往下掉。</p><p class="ql-block">說真心話，我舍不得黑將軍，它與我相依為命這些年，感情太深了?？伤沉矿@人，一頓能吃一大鍋，我著實養(yǎng)不起它了。等我紅著眼圈拎著豬食過來，它卻安靜了，把腦袋擱在石槽沿上，眼睫毛掛著霜，直勾勾瞅著我手里豁口的鋁盆。"吃吧，最后一頓了。"我抖著手倒豬食。它沒像往常那樣狼吞虎咽，反倒用鼻子把爛菜葉往我這邊拱。當(dāng)啷一聲，盆子摔在地面上，我摸到它耳朵后頭那塊疤——去年秋收它幫我頂翻偷苞米的野豬留下的。</p> <p class="ql-block">消息傳得比開春的冰凌花還快。不一會兒，村口老槐樹下聚滿了人，七姑八姨們裹著花頭巾，說話像爆豆子："老李頭那個黑將軍可不能殺！昨兒夜里我瞧見豬圈冒金光！""城隍廟張瞎子說了，這是黑煞星下凡鎮(zhèn)宅的！"……</p><p class="ql-block">村民們七嘴八舌議論著，最后合計著由村主任王鐵柱帶頭募捐，并聯(lián)系好了山上的金蓮寺，由金蓮寺供養(yǎng)黑將軍。</p><p class="ql-block">八個后生抬轎送黑將軍上山那日，它脖上系著我媳婦留下的紅圍巾。走到村口老井臺，轎子突然往下一沉。我瞧見它兩只前蹄死死扒著轎欄桿，銅鈴鐺晃得人眼暈。"黑子，松手！"我嗓子眼像塞了馬蜂窩。它渾身黑毛在日頭底下泛紫，鼻孔噴出的白氣漫過轎頂。抬轎的小伙子直嚷："李叔，這豬王爪子跟焊住了似的！"</p> <p class="ql-block">我抖著老寒腿湊近轎子，它忽然伸出舌頭舔我手背。二十年前媳婦咽氣前，也是這么舔我掌心的藥湯。我一把扯下棉帽子里縫著的護(hù)身符——廟會求的鍍金菩薩，塞進(jìn)它嚼得坑坑洼洼的食槽。</p><p class="ql-block">金蓮寺的銀杏樹下，黑將軍漸漸學(xué)會了新活法。住持說每逢初一十五，它就蹲在山門前等香客。見著穿藍(lán)布衫的老頭就往前湊，聞見不是我的旱煙味，又蔫頭巴腦回樹下挺尸。去年中秋我揣了個月餅上山，它正被游客圍著拍照，忽然撞開人群沖過來，用頭來親昵地蹭我，差點兒把我頂了個趔趄。月餅渣沾在它獠牙上閃閃發(fā)亮，住持直念阿彌陀佛——香客們正往功德箱塞錢，說這是"神獸顯靈接仙餅"。</p> <p class="ql-block">兩千多斤重的黑將軍九歲時走了。它走前那個晌午，我右眼皮直跳。揣著攢了半年的它愛吃的山楂片往山上跑，老遠(yuǎn)就瞧見銀杏樹底下圍滿了人。黑將軍側(cè)臥在經(jīng)幡堆里，肚皮還隨著誦經(jīng)聲微微起伏。我跪在它腦袋前邊，它忽然抬起前蹄搭在我膝蓋上——跟九年前在集市初遇時一模一樣。我手心里的老繭蹭到它冰涼的鼻頭，摸見那個銅環(huán)上"李有福"仨字早磨平了棱角。</p><p class="ql-block">"睡吧，睡醒了咱還回西溝挖婆婆丁..."我拿袖子抹它眼屎，卻抹了自己滿臉淚。它喉嚨里咕嚕一聲，尾巴尖在落葉堆上掃出個月牙印，像極了當(dāng)年豬圈泥地上畫的那些圈圈。</p> <p class="ql-block">自從黑將軍入駐金蓮寺之后，每天都有四面八方的人們，絡(luò)繹不絕地慕名來一睹豬王風(fēng)采，金蓮寺香火鼎盛，也帶動了當(dāng)?shù)氐穆糜螛I(yè)興旺起來。金蓮寺在黑將軍的墓地按它的原型雕了塑像。塑像揭幕那天，縣長講話的話筒突然竄出尖銳的嘯叫，驚飛了銀杏樹上最后一片葉子。我摸著冰涼的塑像耳朵，聽見身后游客在問："大爺，這豬王真能聽懂人話？"</p><p class="ql-block">山風(fēng)卷著香火味掠過碑文，我把生銹的鐵皮盒埋進(jìn)銅像底座。里頭裝著黑將軍換乳牙時啃斷的半截苞米稈，還有張煙盒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二月二欠老張頭飼料錢貳佰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