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漸濃時金秋園 <p class="ql-block">窗外的老槐樹還掛著幾片倔強的枯葉，風一過，便簌簌地抖落進院角的腌菜缸里。臘月二十三清晨，我踩著薄霜推開柴門，檐下那串去年褪色的辣椒突然晃了晃——原來是一只麻雀在啄食殘存的籽粒?；秀遍g，仿佛看見母親踮著腳掛新辣椒的身影，她總說：“紅火火的，才像過年?！? </p><p class="ql-block">灶膛里的火苗舔著鐵鍋，蒸汽裹著黍米香爬上房梁。隔壁三嬸挎著竹籃推門而入，籃里躺著幾顆水靈的大白菜：“老姐姐，今年雪大，你家菜窖的酸菜夠不夠味？”話音未落，她已蹲在灶前幫我添柴，火光映著銀發(fā)，像早年廟會上賣的糖畫，亮晶晶地淌著暖意。 </p><p class="ql-block">村口磨坊的碾子又轉(zhuǎn)起來了。石磨吱呀呀地唱著舊調(diào)，金黃的玉米粒從磨縫里涌出來，恍惚化作三十年前父親肩頭的汗珠子。那時他總把新磨的面粉裝進藍布口袋，挨家挨戶分送：“嘗嘗，今年雨水足，麥子甜著哩?！比缃衲シ恢骼侠铑^依舊保留著這規(guī)矩，只是布袋換成了塑料袋，遞面時總要搭一句：“孫子拍的視頻咋轉(zhuǎn)發(fā)？你給瞧瞧？” </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九落雪，天地靜得能聽見雪籽落在春聯(lián)上的沙沙聲。我握著毛筆的手有些抖，裁好的紅紙卻鋪了滿桌。小孫女趴在案邊，鼻尖沾著墨汁畫福字，忽然仰頭問：“奶奶，為什么福要倒著貼？”檐下的冰棱恰在此刻墜落，“啪嗒”一聲碎成滿地星辰?！澳憧囱?，”我指著院角那株破雪而出的水仙，“花要低頭才聞得見香，福倒著，怕是教人學會彎腰拾歡喜?！? </p><p class="ql-block">除夕夜，八仙桌上的燉肉咕嘟著，電視里的歡歌撞上窗外的犬吠。手機在圍裙兜里震個不停，家族群里紅包如雪片紛飛。正要埋怨孩子們光顧著搶紅包，屏幕突然跳出段視頻：遠在重洋的孫子抱著吉他，背后貼著歪歪扭扭的春聯(lián)，用方言唱《?；丶铱纯础?。羊肉鍋的熱氣漫過老花鏡，氤氳了鏡片上跳動的像素點。 </p><p class="ql-block">正月里走親戚，布鞋底沾著各家的故事。二舅公家的門檻石被磨出月牙凹，他說這是五十年迎客的印記；表姑總在送客時塞一把炒瓜子，衣裳兜里的溫度能捂暖半里山路。最難忘村尾獨居的六婆，她顫巍巍端出的桂花糖年糕，竟用蘆葦葉墊著——那是我母親生前最愛的擺法。 </p><p class="ql-block">今晨掃院子，發(fā)現(xiàn)墻角野薔薇抽了新芽。原來歲月是個圓，春節(jié)便是那枚銜接過往與未來的金線扣。當城里孫女抱怨年味淡了時，我總笑她不懂：所謂年味，不過是曬得蓬松的棉被里蓄著的陽光味，是柴灶余燼中埋著的紅薯香，是代代相傳的，那份愿意為彼此費工夫的心意。 </p><p class="ql-block">暮色中，又有孩童舉著燈籠跑過田埂。絹紗燈罩上搖晃的，不是電子屏幕里的流光溢彩，而是祖母親手描的胖鯉魚。它游過的地方，冰封的池塘醒了，舊時的歌謠活了，那些散落在歲月里的、暖烘烘的人情味，就這樣一年年，在燈籠搖晃的光暈里生生不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