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寶地戴鐘偉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門前寶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總有某一種時刻,一些特別不經意的事物會輕而易舉地擊碎你以為早已定型的思想,讓你不由反復自詰,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著平行時空,或者世界的維度一直在悄悄進行折疊,你只是像劉慈欣在《三體》里所描述的,漫不經心地卻又是宿命般誤入了那些“翹曲點”,然后,驀然回首,長夜驚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之所以感慨連連,并不是突如其來地被飛馬座流星雨洗禮,也沒有因遭遇天外飛仙 UFO ,心海潮涌,綺念叢生,其實只是因為尋覓一部電影,“意外”走到了人民廣場附近的一條名為浙江中路的道路上而已。在好多好多年以前,浙江路、湖北路、福州路構成的三角區(qū)域,曾記錄著我和伙伴們無數個晨昏的足跡??傆X得我?guī)缀跆け榱苏麄€區(qū)域的每一個角落,但站在轉彎的路口,竟怎么也想不起來,在這一片街衢之中,居然還有一家頗有年份的電影院。因為記憶的一片空白,對于眼前影院的落魄蕭條,無從感慨,滿溢而出的是反而是一種恐慌,懷疑當年自己是否真實地活過,經過,愛過,痛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雖無端墮入地理學的黑洞,但影院對面的街道卻還有印象。無他,因為那里多年以前是一連串賣新疆菜的小飯店,家家門前都架著烤爐,流水一般地出產著羊肉串和烤包子,每次路過這里,聽著邊疆風味的叫賣吆喝,我們一邊食指大動,一邊警惕地捂緊身上貴重的物品。聲音、味道、喜悅、恐懼混雜在一起,這么多年了,站在影院門前,那感覺還是瞬時從記憶深處浮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苦心積慮尋找的影片叫做《門前寶地》,它的英文片名是100 Yards,不得不說,電影的名字像極了讖語,也像喚醒某段時空的密咒,看完電影,從浙江電影院門口,沿著浙江中路向北走一百碼,經過福州路、漢口路、九江路,在南京路步行街交界處,有一座 22 層的建筑,往來的人們沒有多少人會留意到那里的門牌號碼:南京東路627號。導游也許會告訴你,關于這幢建造于 1932 年的大樓的很多個“第一”,比如它曾是上海最高的建筑,曾是上海灘第一家歌舞廳,上海最奢華的娛樂場所,長期雄踞十里洋場的 C 位等等花邊,但已經很少有人告訴你,這座大樓還是上海電視的誕生地,而且從上世紀50年代到90年代,先后有三個電視臺在這座大樓問世,包括1958年成立的上海電視臺、1987年成立的上海電視臺二臺,以及1993年成立的上海東方電視臺。在每一個歷史潮汐里,從這里發(fā)出的,都是名副其實的“上海之聲”。在很長一段歲月里,這里都是整個城市里的“門前寶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門前寶地》影片其實是令我略感失望的,同樣講述天津民國武林故事,同樣糾結于行業(yè)門閥規(guī)范與時代變革洪流的對撞中,個人操守與技藝傳承的無法自洽,但無論從思想觀念還是故事邏輯,都不如作者的前作《師父》,連劇本臺詞和運鏡風格,都跌了不少境界。唯一的亮色,大概只是國民舞者唐詩逸的跨界演出了。影片中的武林,從看家護院到成家立派,開館納徒,繼而定下行規(guī),武館門前一百碼的事情是必須管好的份內之事。隨著武林行當在那個五方雜處、龍蛇共舞的時代得到意外又異常的推崇,武館內的自覺大風起兮云飛揚的不安分者們開始思考,如何管到一百碼以外。思無邪,但行有規(guī),影片全片展現出來的是“守”與“破”的沖突,但很可惜也僅止于此。人類一思考,上帝往往會發(fā)笑。站在歷史唯物辯證邏輯和人類文明發(fā)展躍遷法則上冷靜思考片刻,想一想劉慈欣在《三體》中提出的那個令人冷汗直流的降維打擊論述:“我消滅了你,但與你無關?!痹賮韺徱曈捌v述的所謂的“門前寶地”命題,順帶聯系一下自身的行業(yè)現實,就會覺得武俠片是成年人的童話,并不是一句鼓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華燈初上時節(jié)的南京路步行街上霓虹閃爍,南京東路 627 號的大樓卻難掩疲憊和滄桑。門前已經顯得局促的寶地上,精致地布置了旅游雕塑,旅游巴士一號線的導游拿著電喇叭反復邀客。市聲越是嘈雜到日常,越顯生活流水無聲。我站在七重天賓館的招牌下面,左右張望,卻依稀看到了另外一些平行時空的場景:那是某一個傍晚的鑼鼓喧天,一襲紅綢從天而落,一個紅底金字招牌躍然而出;那是很多個清晨,一個個風風火火、眼里有光的男子和女子,拿著攝像機和話筒從大樓里快速奔出,帶著斯巴達300勇士一樣的神情奔向四面八方;那是很多個深夜,一個個大聲嚷嚷的女子和男子,抱著一疊疊磁帶,語氣雖是抱怨但聽上去卻難掩驕傲地走進大樓,相約熬夜后早飯的地點……在他們的身影后,曾是一個無遠弗屆,無限可能的世界。在那個火紅的年代里,那些閃亮的名字們,活生生把這座舊大樓變成了一處嶄新天地。誰能否認,那些年這座大樓的門口是名副其實的“門前寶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依稀看到了當年的我,騎著一輛50元錢從舊貨市場淘回來的“永久”牌自行車,在通宵加班后的清晨,站在那座大樓前,一次次仰望。除了朦朧詩人,從小到大都沒有什么偶像崇拜,除了中學的廣播站,也沒有對任何社會組織有什么明晰的歸屬感的那個初入社會的凡夫俗子,竟然第一次對于一個行業(yè)、一群人有著那么強烈的認同感,以至于甘愿“投筆從TV”。那時,明知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卻很執(zhí)拗地自我洗腦說:我要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至今記得那種幼稚到盲目的沖動,關于想要加入這個集體,關于想要和他們一樣,真實而熱烈地過好每一天,關于改變自己,然后就去笑著說著唱著改變世界……那樣偶然,也那樣突然,好像也是一種必然,在很多很多年里,南京東路627號,一直是我心中不折不扣的“門前寶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多年過去了,時代飛速發(fā)展,城中建起了一座又一座的高樓大廈,南京東路627號回歸本色,成了一座很有特色的歷史風貌酒店,也擦亮了蒙塵已久的本名:七重天。種種原因,我很少有機會故地重游這曾被青春銘刻的“門前寶地”。直到2019年歲末,單位里興師動眾地籌劃一個創(chuàng)新的媒體平臺項目,略顯隱秘的籌備策劃辦公室竟然選擇設在了七重天賓館五樓。兜兜轉轉多少年,終點又回到起點,回到了南京東路627號,那妙不可言的宿命輪回讓我心潮澎湃。當年那些不舍晝夜的身影再度出現在我腦海,當我拉開大樓里保存完好的舊式電梯的鐵柵,恍惚間感覺,我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那種神跡般地靈異感覺鼓舞了我,但也可能也過于激勵了那個不自知的自我吧,理想主義在這個年代,已經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后來那個小小的辦公室很快成了昨日黃花,我也就再也沒有踏入這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想多年以前,第一次離開南京東路627號跨過南浦大橋,奔赴東方路2000號的時候,我和同事們充滿著對未來的憧憬,像影片中的大徒弟一樣,想著不僅要管好門前的100碼,還要管好更大的疆域,比如,把節(jié)目做到衛(wèi)星上去,讓全中國人民都看見之類的。第二次從南京東路627號的離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那么地潦草甚至有些吊詭。蚍蜉終究還是沒有撼動大樹,我自愧有些對不起這一塊“門前寶地”。當然,之后的種種事情,也完全超越了自己的常識。當基礎的理念都模糊不清,無論“守”還是“破”,都會像影片中那長達四十分鐘的武打動作戲一樣,戲中人一本正經,觀者卻早已從鼓勵的圍觀,開始覺得這種戰(zhàn)斗冗長而無趣,最后,也只能靠數一數到底有多少無謂的犧牲品來維系對那場一根筋式的街頭械斗的關注度了。而更不在預期之中的是,在這場漫長而低效重復的冷兵器械斗的同時,整個世界不可逆轉地改變了——很多和我們無關的事情,已經徹底改變了我們。劉慈欣不僅僅是一個科幻小說家,在某種行業(yè)和領域,堪稱哲學家、預言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影片的結局頗顯潦草和曖昧,向佐扮演的主人公沈岸三年自我放逐后的回歸,不再謀求自己武學的正宗血統論,甚至也不張揚自己練家子的身手,而是和混血兒富家女郭碧婷一起投身所謂洋人專營的別人不敢惹事的新事業(yè)——郵局。而那郵局街區(qū)的配色,是那么地馬卡龍,像兒童畫一樣地非現實。我倒覺得,這個結局太想隱喻什么了以至于把自己搞糊涂了,也讓觀眾莫名所以,編劇和導演在這里不妨借鑒一下馮驥才先生的神作《神鞭》,(查詢了一下“文小言”,馮驥才先生的小說《神鞭》發(fā)表于1984年。1984,多么神奇的數字。)徐皓峰鏡頭里沈岸對時代、對行業(yè)、對自身的悟性,我覺得還是遠遠不如馮先生筆下的傻二——當你能夠做到心中徹徹底底放下“門前寶地”,或許才能讓“門前寶地”長在自己身上,化入血脈之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對徐皓峰導演冒昧地說一句:無論什么樣的“門前寶地”,即便昆亂不擋,可能也從來都是守不住的,當時代的“二向箔”在不經意時從天而降,一味強求規(guī)矩和本分的“守”成就的不是豐碑,往往成了無謂的痛苦,知音難覓,是影片主體意象大概率的結局,因此,對于《門前寶地》的票房突破,我個人覺得不樂觀。但是,對于在電影100碼以外,那塊讓我感念并生的“門前寶地”的式微,我卻很坦然。浪奔浪流,在這個從來不缺少變化的城市里,在這個現實變化比科幻小說中更精彩的年代里,“門前寶地”的不斷漂移,應該是一種不斷發(fā)生的新常態(tài)。也許,所有像徐皓峰一樣,像我們曾經的那樣,致力于制造這種或那種“門前寶地”形而上文化的人們,終其一生的努力掙扎,不過只是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里,試圖望見那個三維和四維世界的“翹曲點”而已。就像我此刻,站在七重天的門口,向東眺望,透過人流,依稀看到了那個很像宇宙飛船的城市地標一樣,這么近,那么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S:順便說一句,電影《門前寶地》還是值得一看的,雖然我認為不是最好的徐皓峰電影。但畢竟,徐皓峰的下限,也還是高于很多同時代導演的上限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