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生、齊彭殤”，乃虛誕妄作也林海拾遺 <p class="ql-block">解題：</p><p class="ql-block">在莊子看來，人們的生死猶如太陽朝升、暮落一樣，屬于自然現(xiàn)象，所以說生亦不足以喜，死亦不足以哀。人們在生與死的認知上，最大的桎酷就是”悅生惡死”。</p><p class="ql-block">而東晉時期的文學家、書法家王羲之針對莊子在《齊物論》中所闡發(fā)的生死觀，則有著自己的看法：“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lt;/p><p class="ql-block">王羲之的這個觀點，出自于人們熟知的《蘭亭序集》這篇文章。他在文中不僅描繪了賢人名士們相聚的盛況，同時也抒發(fā)了自己對人生無常、生命短促的感慨。</p> <p class="ql-block">正文：</p><p class="ql-block">《蘭亭集序》</p><p class="ql-block"> 東晉．王羲之</p> <p class="ql-block">一段：</p><p class="ql-block"><b>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楔（xi讀四聲）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b></p><p class="ql-block">——永和九年，這年正值癸丑。暮春的三月初三，大家在會稽郡山陰縣的蘭亭聚會，在水邊舉行民間嬉戲的儀式。眾多德才兼?zhèn)涞娜硕紒淼竭@里，不分老的少的都聚集一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b></p><p class="ql-block">——蘭亭這個地方的周邊，有崇山峻嶺，茂密的樹林和挺拔修長的翠竹，還有清澈湍急的溪流，映襯和連帶在蘭亭的左右。把引來的溪水作為流觴的曲水，大家列坐在曲水的兩旁飲酒作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雖無絲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b></p><p class="ql-block">——即使沒有音樂伴奏助興的那種盛況，雖說只是一邊飲酒，一邊吟詠賦詩，但也完全能夠酣暢淋漓地抒發(fā)深遠高雅的情懷。</p> <p class="ql-block">賞析：</p><p class="ql-block">第一部分是前兩段。作者采用的主要表達方式是記敘和描寫。文章的開篇簡潔明快，寥寥數(shù)語就直接點明群賢相聚的時間——農(nóng)歷的三月初三；地點是在浙江會稽郡山陰縣西南的蘭渚山；而事由則是指當?shù)氐拿耧L習俗，人們每逢這個時間，來到水邊嬉戲借以祓（fu讀二聲）除不祥之兆。此時的參與者，已是“群賢畢至，少長咸集。”</p><p class="ql-block">然后，作者的筆觸轉寫蘭亭周邊的自然環(huán)境。其中的“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和清流激湍”，則給人以幽靜典雅之美感。同時也烘托出群賢雅士們內(nèi)心的喜悅之情。他們分列曲水的兩旁，飲酒賦詩，不勝歡喜。</p><p class="ql-block">作者繪景只重簡筆勾勒，不作細膩的描寫。山高則層巒，林密則氣爽，修竹則挺拔，水清則境幽。</p><p class="ql-block">至于峻嶺密林則應有翔羽猿啼鳥鳴之聲，漫山遍野則應有青草繁花之美，湍急的溪水亦應有魚戲清波等等，作者則忽略不計，迅疾轉寫曲水流觴，“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其文勢跌宕起伏，曲筆回原，峰回路轉之妙，顯見文筆之獨具。</p><p class="ql-block">在此環(huán)境中，作者情不由衷地的感言：“雖無絲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逼湟馑际钦f，即使沒有音樂伴奏，只是一邊飲酒，一邊吟詠賦詩，也完全能夠酣暢淋漓地抒發(fā)深遠高雅的情懷。</p> <p class="ql-block">二段：</p><p class="ql-block"><b>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b></p><p class="ql-block">——這一天，天氣晴朗，空氣清新，柔和的風兒讓人感到溫和舒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b></p><p class="ql-block">——此時，昂首仰望蒼天，讓人感到宇宙的廣闊無垠，俯首觀察世間萬物的品類數(shù)不勝數(shù)，憑借縱目遠眺、游目四周，感到胸懷開闊，足以盡情地享受著所見所聞的樂趣，確實讓人暢快無比。</p> <p class="ql-block">賞析：</p><p class="ql-block">借用“是日也”承上啟下，由環(huán)境的宜人心懷，轉寫天象和氣候：“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笨v目遠眺、環(huán)顧四周，感到胸懷開闊，“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弊陨隙碌赜^望與細查宇宙空間的蒼茫無際和萬物種類之繁盛，無不讓人足以盡情地享受著所見所聞的樂趣，確實讓人暢快無比。</p><p class="ql-block">文中的一個“樂”字，既是對歡聚場面的集中概括，又是對后文”豈不痛哉”的情感映襯和說理蓄勢。</p> <p class="ql-block">三段：</p><p class="ql-block"><b>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b></p><p class="ql-block">——人們在相互交往中，有如俯仰的瞬間，很快地就度過自己的一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b></p><p class="ql-block">——有的選擇在室內(nèi)面對面的相互交流，傾訴著自己的心里話；有的把個人的情懷寄托在自己所愛好的事物上，言行不受拘束，狂妄不羈，自由放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b></p><p class="ql-block">——雖然人們的取舍是千差萬別的，但是性情上只是有沉靜和躁動的區(qū)別，當他們對于所接觸到的而感到欣慰高興，一時間的自得，就歡快滿足，孰不知老年即將到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b></p><p class="ql-block">——等到他們因過去所得到的而高興，到這時已經(jīng)感到厭倦了，個人的情感隨著事物的變化而發(fā)生了改變。感慨也就隨著發(fā)生了變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b></p><p class="ql-block">——從前讓人感到欣慰的，但它們有如俯仰的瞬間，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人們尚且不能不因為這些而引起心中的感觸，更何況壽命的長短也只能聽任自然的造化，最終歸結于消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b></p><p class="ql-block">——古人說：“生死也更是一件大事了。”這怎么不讓人痛心??！</p> <p class="ql-block">賞析：</p><p class="ql-block">如果說上文側重于敘事、描寫，那么文章的第二部分（3、4段）則側重于議論說理和情感抒懷。</p><p class="ql-block">由眼觀群賢雅士相聚甚歡的場面，也自然聯(lián)想到人們相互歡愉的交往，然則作者將其時光的短暫而喻為“俯仰一世?！?lt;/p><p class="ql-block">文字的背后不乏隱含著憂慮、慨嘆和陣痛。在人類生存交替的歷史長河中，現(xiàn)實的一代人生命的短瞬即逝，無不令人嘆惋。</p><p class="ql-block">在相互交往中，人們大都是依照于自己的興趣愛好而選擇志趣相投的朋友和伴侶。有的直面人生而坦誠相待，直抒胸臆；有的將自己的情趣志向外化于某種景物，借物抒懷；有的將自己放浪于江湖，言行舉止，狂妄不羈，他們都在追尋和向往著自由。</p><p class="ql-block">每一句話的背后，都具有古代名人雅士的身影作為自己感慨的佐證。作者將古人的心聲與現(xiàn)實人們的意向做了聯(lián)系與對比。</p><p class="ql-block">無論是先人，還是現(xiàn)實的人們，雖說每個人的追求千差萬別，但是歸結起來人們的性情不在乎為兩類，一類是內(nèi)斂沉靜，另一類則是外向躁動。無論屬于那一類人，他們都會因滿足了自己的愿望而心慰歡愉。正所謂少年不知愁滋味。可殊不知，一時間的自得歡愉之時，則是不知不覺的與老年不期而遇。</p><p class="ql-block">這不僅是對人類命運的善意提醒，也是作者僅此命題在內(nèi)心縈繞已久，考慮再三的認知與抒懷。筆觸繼續(xù)延伸，回望當年，也許因為既得而高興?，F(xiàn)如今老年已至，那時的因得到而心動的欣喜若狂，步入蒼年業(yè)已厭倦而不為所動。時光撫平和麻木了原有的好奇和沖動。</p><p class="ql-block">當年的追求與欣慰，只在時光中蕭然泯滅，“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更何況，自己壽命的長短也只能聽命于自然造化，最終歸于消逝殆盡。想到這些悲涼與苦痛，則不由人心生感奮激動！</p><p class="ql-block">時光雖然湮滅了人們的欲望與歡愉，但是它卻毀不掉人們在交往中接下的親密和掛念，人們相繼的離開故去，怎么能不讓人感懷悲傷呢？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其言外之意則是直指莊子所言，“一死生、齊彭殤”，乃虛誕妄作也！“豈不痛哉”也同時照應了上文群賢畢至，飲酒賦詩的盛況，以及宇宙蒼茫無際萬物種類繁多，令人“信可樂也。”</p> <p class="ql-block">四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b></p><p class="ql-block">——每當閱覽古人對于生死而發(fā)生的感慨的原因時，我的看法就好像符契那樣的相合，沒有一次不面對著文章而嘆息哀傷，卻不能明白于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b></p><p class="ql-block">——本來就知道把生與死等同起來的說法是虛妄荒誕的，把長壽和短命等同起來的說法更是虛妄之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b></p><p class="ql-block">——將來的人看待我們今天的人，也就像我們現(xiàn)在的人看待過去的前人一樣，可悲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b></p><p class="ql-block">——因此，我一一地記下當時每個相聚的人，并且抄錄下他們所敘述的詩文，即使時代不同，世事各異，但所觸發(fā)的人們的情懷大體上是一致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b></p><p class="ql-block">——后世的閱覽者，也將由這些詩文而產(chǎn)生大概一致的感慨吧。</p> <p class="ql-block">賞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當想起對于生與死的話題，無不感到自己與先人的感悟是一致和相通的。“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睕]有一次不面對著文章而嘆息哀傷，卻不能明白于心。</p><p class="ql-block">作者之所以臨表涕零，除了在生死觀上與古人相識相通之外，還有著當時的社會背景。魏晉時期，戰(zhàn)亂頻繁，農(nóng)田荒廢，餓殍遍野，人們的生命更加短暫。在這其中，無不隱含著作者對于過早故去的先人而悲痛惋惜？希冀人們的生命線的延長，盡情享受大自然給人們帶來無盡的歡愉。</p><p class="ql-block">在相互交往中，人們將志趣相投，能夠直言坦誠的，作為知己的朋友，建立起人間的真情。一旦失去了這種真情，怎么能不為所動，漠然置之呢？怎么能以世態(tài)炎涼的冷漠來看待親人和友人的離世呢？怎么能把人們的生死看作是自然現(xiàn)象而無動于衷呢？所以，作者直言不諱的批評莊子的生死觀：“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p><p class="ql-block">如果人們真的把“一死生，齊彭殤”乃自然交替，那么歷代生來的與死去的人們，都像對待自然現(xiàn)象一般地看待，無所謂喜，也無所謂哀。那豈不是無情無義，冷漠無情了嗎？這是多么令人可悲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所以作者希冀，為了人世間的真情，傳遞無論是先人，還是后人志趣相投的思想情懷，“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亦即后世的閱覽者，也將由這些詩文而產(chǎn)生大概一致的感慨吧。</p> <p class="ql-block">縱觀全文，作者王羲之難能可貴的思想境界是：“他不僅正確地面對人生的苦短，也不回避因親朋好友的離去，而掩飾自己臨表涕零的真實情感；他敢于直面無法逃避的自然法則，勇于承擔起現(xiàn)實給予人們的痛苦?！?lt;/p><p class="ql-block">正因為他認識到死亡的痛苦，所以他更加珍惜群賢聚會的難得和大自然生機勃勃的可貴，因為自己能夠認識到生與死的不可抗拒，所以他希冀后人與蘭亭群賢們心靈、情感的相通。</p><p class="ql-block">因為認識到痛苦，所以他珍惜快樂；因為有了痛苦，所以寄情于未來。這或許是打動古今人們的重要原因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