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五叔李鋒 <p class="ql-block">五叔命苦。</p><p class="ql-block">奶奶臨終前最掛心的就是五叔。</p><p class="ql-block">五叔癡呆，但他不是先天的。</p><p class="ql-block">父親說，他下學后在生產(chǎn)隊教學，五叔抱著板凳背著奶奶縫制的書包去聽他講課，五叔一聽就懂，一學就會。五叔的癡呆是掉進井里淹的，小時候他又聽話又聰明，那時家里窮，人口多，吃不飽穿不暖，懂事的五叔收麥時節(jié)，撿拾地里遺漏的麥穗，被人追趕掉到了井里，救上來從此癡呆不怎么說話了。</p><p class="ql-block">父親兄弟五個，山、海、江、安、全，輩分后的這五個字分別是他們的名字，大伯是山，二伯是海，他們相繼都病故追隨奶奶去了。</p><p class="ql-block">江是我三伯父，他是10月19的生日，每年我們兄弟會和父母回老家給三伯過生日。</p><p class="ql-block">說來也巧，五六年前，二伯是三伯生日的第二天飄著雪花的黎明時分安祥地去世的，我們把二伯安葬在奶奶和祖父墳的一邊，如同長輩摟抱著子女，二伯在天國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親人了。</p><p class="ql-block">奶奶病故有二十多年了，奶奶走后，二伯和五叔相依為命一起生活。那年老宅風雨夜坍塌漏了屋頂，還好他兩人都跑了出來，得知消息的父親第二天一早趕來，他出資三伯父管飯家里人出力，不到兩天時間，拆舊建新，兩小間老年房建成，二伯和五叔喜洋洋地住了進去。</p><p class="ql-block">二伯走后，老家的三伯父管著五叔。這些年，國家關心關愛弱勢群體力度加大，智力壹級殘的五叔，是五保戶，又是扶貧重點對象，脫貧攻堅政策的深入，五叔衣食無憂了?？晌迨逶诩依镩e不住，天氣好就本村鄰村大街小巷撿拾一些塑料瓶等廢品。</p><p class="ql-block">今年三伯父生日，在他家門口，我停下車，父母和哥哥被三伯父迎進家里，正好老家大侄子過來，我讓他陪著我一起來到五叔住的房子。兩小間的白墻紅瓦房，用的以前老屋的木格窗子和木板門，木板門關的很結實，五叔居然還掛著鎖鉤，不知他傴僂著腰是怎么夠到門框掛上的。</p><p class="ql-block">看到木板門，我想起奶奶健在時住在老宅的場景。</p><p class="ql-block">老宅有三大間堂屋，東邊有個掛耳子，以前還有東配房，現(xiàn)在裸露著墻根，院子里一棵老核桃樹還有幾棵老槐樹，有個豬圈，養(yǎng)過一只肥肥胖胖可愛的小豬，西屋是個小飯屋，里面只放些柴草，再就是那盤老石磨了。</p><p class="ql-block">石磨，磨不掉父親的記憶，我也忘不了我回老家，奶奶讓二伯和五叔不明天為我磨豆子做豆腦豆腐吃的場景。父親說，他兄弟姐妹還小時，奶奶做好一家人的飯，柴火爐子大黑鍋煮的野菜紅薯面糊糊，像燕子都圍在磨盤一圈喝，父親說時眼里噙著淚水，父親心疼奶奶，我也是。</p><p class="ql-block">奶奶出嫁前是蒙山喇叭峪的大戶人家，上過私塾，知書達禮。老家那時不貧窮，有一望無際的河套平原，是米糧倉，村南是大燒窯場，主要燒制盛放糧食的大甕，童年記憶二伯還到桃墟集上出攤賣做工精美的香爐，是父親年輕時給做的模具。老家的貧窮是祖父早亡，家鄉(xiāng)又建大水庫淹沒了肥沃良田，家道逐漸中落了。</p><p class="ql-block">我和大侄子拿掉門掛，把木板門全推開，光線照了進來，屋里能有什么呢？</p> <p class="ql-block">我來到五叔住的老年房，他關著木板門，還掛著門鎖鉤，老家大侄子說，俺五老爺看樣又去拾破爛了。</p><p class="ql-block">拿掉鎖鉤，輕輕推開屋門，太陽溫暖的光也照射了進來。</p><p class="ql-block">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老木板凳，在桌子上方端端正正放著。</p><p class="ql-block">我很好奇，五叔怎么會把木板凳放在吃飯的桌子上呢，而且規(guī)規(guī)矩矩端端正正的？</p><p class="ql-block">木板凳有些年歲，是奶奶健在時經(jīng)常坐的，同樣歷盡了滄桑。</p><p class="ql-block">相依為命的奶奶和二伯去世后，五叔就一個人生活了，除了睡覺的床和吃飯桌子，木板凳或許是五叔最溫情的陪伴了。</p><p class="ql-block">對奶奶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她有生之年，她是要伺候好二伯和五叔吃穿的，那時窮，身體羸弱的二伯也沒說上家口。</p><p class="ql-block">屋里大床靠著西墻，床上鋪了好幾層被子，一雙布鞋整齊地放在床頭，五叔不舍得穿。床邊還有個大木箱子，是父親以前給奶奶用的，不知道五叔里面又放的什么寶貝。屋里墻角垛了很多袋子，里面裝的糠，是三伯父的。干凈的地面上裝滿礦泉水空瓶的方便袋有十幾個，鼓鼓囊囊的，這是五叔撿拾打包的。收廢品的我見過，廢品收購站我去過，但從沒見過像五叔撿了廢品收拾還那么齊整的。</p><p class="ql-block">我感嘆癡呆五叔的情懷。</p><p class="ql-block">我問大侄子，你知道你五老爺為什么把木板凳放在桌子上嗎？</p><p class="ql-block">大侄子搖頭說，俺五老爺是不是傻的不透氣了。</p><p class="ql-block">我對侄子說，你五老爺傻的可愛，他對板凳有深厚的感情。他拾麥穗掉到水井淹癡呆前，是正常人，你四老爺教學還教過他，說他非常聰明，每天上學放學都抱著板凳，坐在那個板凳上聽課最認真。最主要的，你五老爺癡呆后，你老奶奶最疼他，天天坐在木板凳上紡線縫衣燒火做飯，你五老爺雖癡呆，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他念著你老奶奶，把木板凳恭敬放著，睹物思人，他是想你老奶奶?。?lt;/p> <p class="ql-block">奶奶，和您說了您不要傷悲。</p><p class="ql-block">五叔走了，他是夜幕降臨拾荒回家的路上被車撞的。肇事的車主家里很困難，買不起小車，騎摩托車下班途經(jīng)老家，著急回去騎車太快，沒看清路況，不注意把五叔撞了。</p><p class="ql-block">奶奶，五叔的靈魂是不是軀體撞飛的那刻也飛升了，是被您接走了嗎？被您接走就好了，五叔不再一個人忍受孤獨，您也不用掛心著他。要不那么巧，五叔離世也是三伯父生日的第二天，和二伯那年的去世是一天，記得二伯去世的頭一天里，我們?nèi)ソo三伯祝壽，都還去看望二伯和五叔，只是今年給三伯過生日，我去看五叔，他關著老木板門，一早出去了。</p><p class="ql-block">您是汛期割麥時走的，您不放心五叔和二伯，怕他們吃不上，都去看您，您攆著我們?nèi)ネ堇锔铥?，麥子收進家里，您閉上眼睛放心走了，您知道這一年收上來的麥子夠二伯和五叔吃好幾年了。</p><p class="ql-block">奶奶，您是神機妙算啊！您走的第二天，一夜的狂風暴雨，上游洪水來襲，水庫漲水淹沒了來不及收獲的麥子。</p><p class="ql-block">您走后，五叔和二伯相依為命生活，依然住在老屋里，那年風雨夜老屋漏了，二伯和五叔僥幸跑了出來，第二天我們和父親回家和老家的親人們把老屋拆了，在老屋基礎上又新建了兩間瓦房，給二伯和五叔居住。</p><p class="ql-block">幾年后，二伯在三伯生日的第二天黎明時分永遠閉上了眼睛，我們把二伯安葬在了您的身邊。</p><p class="ql-block">二伯走后，五叔就由老家的三伯照管了，三伯心很細，老早就把木格窗子釘上了塑料布，擋風，五叔不至于凍的上。五叔這些年也趕上好時候了，國家救助的資金花不了，有五保低保還有扶貧庫區(qū)補助等，吃藥打針還不要錢。只是五叔有個習慣閑不住，喜歡在村里和到鄰村撿拾破爛賣個三毛五毛的。</p><p class="ql-block">奶奶，現(xiàn)在社會發(fā)展很快，咱老家土路成了柏油路，我們也都有小車了，如果您健在，我們孫男弟女都會拉著您兜風轉(zhuǎn)轉(zhuǎn)觀觀景，可您早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奶奶，您現(xiàn)在不孤單了吧？大伯二伯大姑二姑五叔都相繼跟隨您而去，還有大伯家的大哥和四哥也意外離世。父親和三伯說，咱娘沒能享福，走了后，兄弟姐妹一大家，世間就他倆老親兄弟了。</p><p class="ql-block">奶奶，五叔走了，快一個月了，但后事還沒處理，交通肇事處理科還沒出事故責任鑒定結果，效率真夠慢的，五叔還在殯儀館冷凍著，在清清的世界里感受著冰冷孤獨。</p><p class="ql-block">奶奶，您是慈悲的，您在天之靈佑護您的子孫吧！</p><p class="ql-block">您的孫兒拜上，祝您和逝去的親人天國永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