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我曾來過鴻雁 <p class="ql-block">下雪了,冰凍天氣。</p><p class="ql-block"> 一早,住在醫(yī)院進行康復(fù)治療的愛人就打來了電話,讓我今天不用給他送飯,因為道路結(jié)冰,怕開車不安全。我雖答應(yīng)了他,但還是滑著小碎步,去小區(qū)超市買了點菜。給愛人的營養(yǎng)餐,我不想假手別人,若葷素搭配不當(dāng),就怕營養(yǎng)攝入不夠。</p><p class="ql-block"> 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放下拎在手里的菜,就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剛一接通,電話那頭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壓抑著哭泣,又傷心難忍,我閨女今天凌晨走了。走了?我心頭一驚,突然想起來了,三年前一個病友的女兒。腦海里冒出來小麗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這個世界我曾經(jīng)來過 ”。</p><p class="ql-block"> 小麗那年三十五歲,是一個“漸凍癥”患者。</p><p class="ql-block"> 認識小麗源于她的母親。</p><p class="ql-block"> 有天早晨,一個矮小瘦弱的中年婦女,急匆匆跑進我們的病房,開口就問我要注食器(用于胃管吃飯的病人),我猶豫著要不要給她,因為疫情,醫(yī)院處于封閉狀態(tài),任何病人和家屬,不能隨意出入病房,顯然,我們也無法出去購買注食器。見我猶豫,中年婦女開始抹眼淚,我最看不得眼淚了,自從愛人生病后,我也是在眼淚中過來的。我忙從柜子里拿出注食器遞給她。</p><p class="ql-block"> 不多會,中年婦女過來問我,注食器在哪里可以買到?我忙說,醫(yī)用器材用品店,醫(yī)院出大門左拐就到了。中年婦女慌張著往電梯跑去,剛跑出幾步又轉(zhuǎn)回來說,不能出去啊。一樣焦慮的神情、一樣慌亂的步伐、一樣無助的眼神,我仿佛看見了愛人剛生病那會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忙從柜子里拿出幾個注食器遞給她,中年婦女接過去的時候,嘴唇翕動,手顫抖著,眼淚就嘩嘩流出來。 我鼻子一酸,眼淚也跟著嘩嘩地流。 </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在開水房、晾衣間偶爾遇見會說說話。從中年婦女口中得知,她姓蘇,我就稱呼她為蘇大姐,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女兒,名叫小麗。小麗在武漢上的大學(xué),武漢大學(xué)研究生畢業(yè)。每當(dāng)說到小麗學(xué)歷的時候,蘇大姐都是一臉驕傲,我便也陪著她一起笑。</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的晚上,突然聽見隔壁病房傳來吼叫聲,我順著聲音尋過去,發(fā)現(xiàn)一個高高大大、很帥的小伙邊踢著病房的垃圾桶邊吼著,我也很累,我每天要上班、要接送孩子,還要到醫(yī)院來伺候你。</p><p class="ql-block"> 我最見不得誰對一個無法動彈的病人發(fā)火。我沖進去對著小伙大聲說道,這里是醫(yī)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請你控制你的情緒。其實我更想做的是,沖上去對著他踢上幾腳。小伙立馬轉(zhuǎn)過臉來說,“漸凍癥”這個病,國際上都沒有更好的辦法,人家科學(xué)家霍金不比我們有錢,人家看的醫(yī)生都是在國際上有名氣的,可最后不還是沒治好嗎。小伙還在大吼大叫,躺在病床上的小麗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我過去握起小麗的手,那雙夕日白皙水潤的手,現(xiàn)在枯枝一樣。小麗的眼神空洞無神,而又充滿渴望。我不敢大聲說話,怕一說話,小麗整個身體就散了。</p><p class="ql-block">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認真地看著小麗,小麗長的很漂亮,但白白凈凈的臉上此刻充滿著恐懼。蘇大姐在另一邊抓著小麗的手,把頭深深地埋在小麗枯瘦如柴的胸前。</p><p class="ql-block"> 怒氣發(fā)泄完后,小伙覺得無趣,抓起背包匆忙離開了。小麗的眼神追隨著小伙離開的背影久久不愿收回來。</p><p class="ql-block"> 從蘇大姐的講述中,我知道了小麗跟小伙子的事情。他們是高中同學(xué),但整個高中時期,他倆都沒說過一句話。后來小麗考上大學(xué),一次高中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他倆才開始交往。小麗研究生畢業(yè)后,在國企工作,她通過自己的努力,已經(jīng)做到企業(yè)的中層了,并在武漢買了房子。后來,在小伙子不懈的追求下,小麗終于答應(yīng)跟他結(jié)婚。再后來有了孩子,生活越來越好。</p><p class="ql-block"> 五月份,一個星期一的早晨,小麗梳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頭不聽使喚,她以為是頸椎病犯了,下班后,找按摩店按了幾次,也沒太在意。七月中旬,一條腿也不聽使喚了,沒過幾天,舌頭也不聽使喚,她心里著了急,去醫(yī)院做了很多檢查,最后確診為“漸凍癥”。</p><p class="ql-block"> 發(fā)病已經(jīng)兩年了,婆家人不想給她治病了,可蘇大姐不愿放棄。小麗說自己活的很累,但又心存幻想,原因是她舍不得六歲的兒子。小麗反復(fù)念叨,這個世界我已經(jīng)來過就足夠。</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蘇大姐急匆匆跑進我們病房,拉著我就往小麗病房跑去。我心里一緊,忙問道,怎么了?小麗婆婆來了,讓小麗把房子過戶給她兒子。這話一聽,我怒發(fā)沖冠,人還沒怎樣呢,就迫不及待了。</p><p class="ql-block"> 進去的時候,見一個打扮很干凈的婦人正與小麗說著什么,小麗很淡然地望著她??吹窖矍暗囊荒?,我伸張正義的心突然就熄滅了。這個世界誰都活得不易,小麗是他們家的頂梁柱,小麗倒了,他們家就倒了,孫子以后要生活、要上學(xué),錢從哪里來?小麗的病是治不好的,高昂的醫(yī)藥費遲早會把一家人壓垮。這些都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在現(xiàn)實面前,我竟啞口無言。</p><p class="ql-block">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再沒見過小麗的婆婆,只有蘇大姐跟小麗一直在醫(yī)院堅持著。</p><p class="ql-block"> 城市解封的時候,我去跟蘇大姐和小麗告別。小麗說話已經(jīng)很吃力了,她含糊不清地告訴我:這個世界我曾來過,就絕不后悔。</p><p class="ql-block"> 是??!這個世界我們都曾來過,有些人駐足很久,有些人匆匆而過,但都無需后悔。愿小麗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