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讀《左傳》（157）：韓宣子買玉奔向中原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魯昭公十六年（前526年），晉正卿韓起（宣子）至鄭聘問。公干之外，尚有一私事。韓起有一套玉環(huán)，有一片在鄭商人手里。古之玉環(huán)，由數(shù)片玉組成，缺一不成環(huán)。韓起遂“謁諸鄭伯。”向鄭定公請求，以得到玉環(huán)。可見，此套玉環(huán)很貴重，韓起又很喜愛，否則，韓起作為正卿，不可能提出如此要求。說是請求，其實就是索取，不花代價獲得。然對鄭而言，這是小事一樁。晉是盟主，鄭是被保護國；韓起是晉正卿，不能得罪，而一片玉，又值幾個錢？拿來送給他不就行了?？勺赢a(chǎn)“弗與。”偏偏不給。子產(chǎn)搪塞說，此非官府收藏之物，我們君主不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鄭卿大夫子太叔、子羽著急了，埋怨子產(chǎn)說，韓先生要求又不高，為何不滿足他呢？晉國及韓先生，都不可以輕視。若現(xiàn)在有奸邪之人挑撥離間，煽起他們憤怒，我們后悔都來不及。你先生何必吝嗇一片玉環(huán)，以此惹來他們憎恨。還是找來玉環(huán)給他為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子產(chǎn)回答說，我不是輕視晉國，也沒有三心二意，正因為如此，才不肯給與。我之所以這樣做，皆為忠實誠信之故。我子產(chǎn)聽說過，治理國家，不是難在對待他國，而是擔(dān)心不以禮制為本。若大國向小國提出要求，不管有理無理，都想得到滿足，那小國如何辦，給還是不給？若小國不用禮制抵制他們，他們就會貪得無厭。久而久之，那我們就會成為他們邊境之邑，國將不國。而韓先生是奉君命出使的，若又來索取玉環(huán)，那就會被人認(rèn)為貪婪邪惡。為了一個玉環(huán)卻引出兩種罪過：我們國將不國，韓先生成了貪婪之人，這不是因小失大嗎？故我要拒絕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韓起于是自己找到商人，去買那片玉環(huán)，“既成賈矣。”已經(jīng)成交了。商人說，此事得告知朝廷大夫。韓起便對子產(chǎn)說，上次我請求玉片，執(zhí)政認(rèn)為不合道義，我就不敢再堅持?，F(xiàn)在我從商人那里買了它，商人要求將此事稟告執(zhí)政，故我在此冒昧向執(zhí)政請求。韓起很自信，我是買的，這下你該無話可說了吧？不想，子產(chǎn)仍不肯放過，說道，從前我先君桓公，與商人一起從王畿遷來，并肩協(xié)作，清除這塊土地，砍掉蓬蒿藜藿，共同居住此地。世代皆有盟誓，用來互相信賴。誓曰：“爾無我叛，我毋強賈，毋或匄奪。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你不背叛我，我不強制購買，不要乞求，不要奪取。你有好生意和寶貴之物，我也不加過問）。憑借這個盟誓，故能互相保護，一直至今?，F(xiàn)在，您先生帶著友好情誼，屈尊來到我國，卻叫我國欺負(fù)商人，這是在教導(dǎo)我國去背叛盟誓，這恐怕不可以吧？先生您得到玉片，卻失去諸侯，我相信您一定不會這樣做；而我國若同意了這件事，違背了禮制準(zhǔn)則，如同變成晉之一邑，我國也不會這樣做。故若我子產(chǎn)同意這樁買賣，真不知道對雙方有什么好處？</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韓起聽了，辭謝了玉片，說，我韓起不才，怎敢以得到玉片，來獲得兩項罪過。于是取消了交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韓起索玉之事，表面上看是一小事。為一片玉環(huán)，是否要得罪一個大國，一位正卿？孰輕孰重，誰都分得清。然子產(chǎn)卻認(rèn)為這是一件大事。這不僅僅是一片玉，而是一個公平誠信問題。韓起第一次是索取。名義上是請求，實際上是憑自己身份，不花代價得到，或叫強奪。因子產(chǎn)反對，沒有成功后，韓起第二次，是向商人買玉。這下總可以了吧？可子產(chǎn)還是反對。為何？如果是一次正常買賣，如盟誓所言，子產(chǎn)不能干涉。然我們從故事中看出，這是一次非正常買賣。買賣成交之后，商人要求，此事要征得朝廷大夫同意。這里有個問題，明明盟誓規(guī)定不需要，為何商人還要這么做？只有一個原因，買賣有問題。很大可能，或韓起壓低了價格，或商人根本是不想賣，只是迫于壓力才如此。其實韓起就是強買。而商人將事情反饋，就是想官府為他作主，也想看看當(dāng)年之盟誓還有沒有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子產(chǎn)當(dāng)然看出此中貓膩，知曉事情之利害關(guān)系。故強奪也好，強買也好，堅決不同意。當(dāng)然，為了維護與大國友好關(guān)系，不能得罪韓起，說起道理來遂委婉含蓄，又曉以大義，軟中有硬，肉中有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子產(chǎn)抓住兩點，來重點展開。第一，我們與商人有盟誓，互相保護，互不背叛，買賣不得干涉。故商人之利益不容損害，否則就是背盟，失去誠信。如果我們不能保護商人權(quán)益，無條件滿足大國欲望，等于成了大國一邑，國將不國，我們不會同意。第二，韓先生奉君主之命，前來聘問，為了增進友誼。若韓先生帶著私心，來欺負(fù)我國商人，不但會影響韓先生形象，也會影響晉國形象，失去諸侯，韓先生也不會同意。故我拒絕韓先生，恰恰是為了韓先生。韓先生受了玉，等于失了玉（失去諸侯），韓先生不受玉，等于得了玉（諸侯尊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子產(chǎn)這家伙有才。他把韓起買玉之小事，上綱上線。小事升華，小題大做，提高到國家之層面，誠信之高度，勸告韓起不要因小失大。話已至此，道德綁架，韓起還能怎樣，辭掉玉片唄。不但要辭玉，還要感謝子產(chǎn)之提醒呢。韓起臨回國，私下去見子產(chǎn)，“以玉與馬?！彼蜕嫌衽c馬，感謝其金玉良言。當(dāng)然，這個子產(chǎn)可安心地收下，因為這是強者之感謝之物，不算賄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以為，子產(chǎn)之言行有兩點值得肯定。一是重商。春秋之時不像后世，商人地位極低。有幾個國家可是很重商的，齊國是其一。鄭國亦是，與商人簽有盟約，比較開放。無商不活，無商不富，商品流通了，市場活躍了，民焉得不富。這是最基本道理?？珊笫澜y(tǒng)治者不允許，鄙視商人，這是因為專制統(tǒng)治所需，人不流通，釘在原地，便于統(tǒng)治；或者根本不想民富，飽暖思淫欲，也不利統(tǒng)治。而鄭國不搞這一套?？梢钥隙?，鄭國若非受地理之制，夾在晉、楚之間，則又是一個齊國。二是有契約精神。子產(chǎn)為了小小一片玉，不惜得罪韓起及晉國，是因為鄭國與商人訂有盟誓。盟誓何用，為了遵守。若違背盟誓，又何用盟誓。這是誠信問題。專制社會，權(quán)大于一切。契約社會，權(quán)最大，錢最多，也得遵守契約。這是文明與專制之根本區(qū)別。子產(chǎn)之契約精神，實為中國古代文明之一抹曙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