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 父陶 然 <p class="ql-block"> 我的岳父張映禮</p> <h1><b style="font-size:22px;"> 一</b></h1><h1><br></h1><h1> “滾!滾出這個院子去!”</h1><h1> 岳父氣瘋了,壓根不管泰山姑爺這層至親關(guān)系,一邊罵著,一邊把正在掃地的竹掃帚掄到了我的身上,口里面仍舊喋喋不休地罵著:“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婿,我不認(rèn)識你!”</h1><h1> 我尷尬極了,手里拎著孝敬老岳父的十瓶啤酒,走也不是,進(jìn)也不能,只是站在一進(jìn)院門的地方,憨憨地笑著。</h1><h1> 幸虧我那慈祥的老岳母聽見院里地吵嚷聲,沖出屋門,一邊嘟囔著埋怨著岳父,一邊把我拉進(jìn)屋去,沏茶拿煙,一邊用寬心話寬慰著我那受了驚嚇的心。</h1><h1> 我終于有了臺階下。</h1><h1> 午飯的時候,岳父沒有再為難我,對著瓶子咕嚕咕嚕地喝著啤酒,“嘖嘖”地打著嗝兒,夸獎著“好酒!好酒!“岳父認(rèn)為,一瓶啤酒下肚,能連著打四、五個飽嗝兒,就是好啤酒。</h1><h1> 也因此,在岳父喝完五瓶啤酒后,竟然讓我到他的小屋內(nèi)午休。岳父的小屋,就他一人住,安靜,也涼快。</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伏天。我還在縣五金交電化工公司總經(jīng)理的位上。那一年,岳父虛歲六十三。</h1><h1><br></h1><h1><b style="font-size:22px;"> 二</b></h1><h1><br></h1><h1> 其實(shí),我的老岳父是個非常爽朗善良的人。我的岳父姓張,叫張映禮,“仁義禮智信”,岳父沾其一。在同門兄弟那兒大排行,岳父行老六,因此侄兒男女都喊他“六伯”。我的老岳父長得寬盤大臉,濃眉大眼,近一米七五的個頭,熊膀蜂腰,很是男人。但我的岳父又慈眉善目,心腸特好,和常人打招呼,不笑不說話,很有人緣。有時我甚至都想,岳父年輕時,肯定是眾多女孩日思夜想的偶像。岳父年輕時在縣肉聯(lián)廠當(dāng)過工人。肉聯(lián)廠,整日和各種肉類打交道,后來不幸染上了布氏桿菌病,整天好吃懶做曬太陽,人很是難受。岳父為了養(yǎng)病,為了他麾下的兒女們健康生存,橫下心棄工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了。布氏桿菌病,俗話也叫“懶漢病”,是肉聯(lián)廠的一種職業(yè)病。得病后,病人眼球外凸,脖頸發(fā)粗,飯量異常的大,能吃不能動,渾身乏力,這在當(dāng)時很讓人害怕。</h1><h1> 岳父一生,哺育了五男三女八個孩子。岳父是一個相當(dāng)聰明的人,泥瓦木工鐵匠活兒,廚炊炒菜紅白事兒,沒有他不懂,沒有他不會的。任何物件只要經(jīng)他手一過,隨后就能給你模仿個差不多。岳父的院子里,擺滿了鉤鐮叉斧,大錘小鋸,鐵砧焊機(jī),凡是修修補(bǔ)補(bǔ)用的家伙什,應(yīng)有盡有。更有甚者,岳父竟然在院里準(zhǔn)備了熱處理鋼鐵的鐵匠爐。村里面、街坊四鄰有個什么東西要修理 ,車鉗鉚銲,準(zhǔn)給你收拾地齊齊整整。正因?yàn)榇?,岳父手里積蓄了幾千塊錢,這在九十年代初,可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岳父腰包見鼔,整天樂樂呵呵,精氣神特別的好。</h1><h1> 也許是樂極生悲。岳父在一次干木工活兒時,電鋸把右手五指鋸掉了仨,就剩下了拇指和食指。傷勢非常嚴(yán)重 。就醫(yī)后,由于斷指擱得時間太長,呈現(xiàn)了青紫色的癥狀,因此醫(yī)生無奈地宣布不能再植。也因此岳父的右手從此成了兩個手指頭,干活兒生活都由此受到了極大的影響。</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二年初秋。那一年,我虛歲四十一,岳父六十二。</h1><h1><br></h1><p class="ql-block"> 我善良的岳父和慈祥的岳母</p> <h1><b style="font-size:22px;"> 三</b></h1><h1><br></h1><h1> 那一年,社會開始了膨脹,許許多多的年輕人在瘋狂地置買摩托車。一時間,大街小巷、城市農(nóng)村,到處見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年輕人坐在上面,有能耐的屁股后面再蹲個妞,個中滋味別提那個美啦!</h1><h1> 岳父也動心了。</h1><h1> 岳父愛趕集。岳父尤其愛帶著酒和下酒菜去趕集,在集會上邊喝邊吃邊看戲瞧熱鬧。岳父有能耐,手藝精,事情多,態(tài)度好,他的手受傷后仍不休息,鄰村上下,誰家紅白喜事,蓋房修理,只要相邀,岳父從不會駁人家面子,是一定要去的。岳父已過花甲之年,腿腳大不如從前了,上下自行車愈覺費(fèi)力,來回騎幾十里地的自行車感覺的特別地累。因此,岳父有一千條理由想要買輛摩托車?!澳贻p人騎快的,250,125,腿腳靈便。我老了,就騎個慢的吧,70、80那樣的嘉陵車買一輛就行?!痹栏刚f。岳父想得很單純,他以為70、80嘉陵牌摩托車就是慢行車。岳父沒有接觸過70、80摩托車,在他的想象中,這兩款車大概就像現(xiàn)在的老年代步車似的,倘或比自行車稍微快點(diǎn)也未可知,反正能跑路、又不用人出力,是岳父最大的奢望。</h1><h1> 岳父自然地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一、我那時是縣五交化公司總經(jīng)理,人脈廣,關(guān)系多,最起碼能花錢買個貨真價(jià)實(shí)。二、我是岳父的大姑爺,上面除了一個兄哥外,岳父麾下就只有我為大了。況且我多年在外工作,見多識廣,絕不會給岳父在這事上掉鏈子。于是岳父先不斷地給我吹風(fēng),到后來正式給我下達(dá)了任務(wù),必須完成,不容置疑。70、80讓我看著買,只要是“嘉陵”就行。</h1><h1> 后來沒幾天,岳父怕我經(jīng)濟(jì)上尷尬,又親自跑到我單位,給我送了兩千塊錢,說是不夠了再問他要。</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夏。年成不錯,大家多少都有些收入。那一年,岳父虛歲六十三。</h1><h1><br></h1><h1><b style="font-size:22px;"> 四</b></h1><h1><br></h1><h1> 岳父決定要買摩托車了 ,而且這光榮的任務(wù)義不容辭地落在了我的肩上。</h1><h1> 可我發(fā)愁啦!</h1><h1> 別的不說,什么岳父年齡大了,什么岳父沒有駕駛經(jīng)驗(yàn)了,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什么都不說。唯一發(fā)愁的是岳父右手只有兩個手指,而右手恰恰是開摩托車的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這下把我為難住了。我靠!這怎么辦?其實(shí)從岳父一開始吹風(fēng),我就擔(dān)心上了。如果岳父沒有這殘疾,孝敬泰山大人那真是份內(nèi)的事??扇缃裨撛趺崔k啊?</h1><h1> 我沒有了主意。買吧,我又怕因?yàn)檫@個摩托車傷害了我慈祥而又尊敬的岳父大人的性命。不說別的,就是不大不小地再給他老人家一次傷害,我都心疼不起。不買吧,那是老泰山、我的岳父大人啊,將來好說不好聽: 還能靠你什么?買個摩托車都指不上,還能靠你什么?還什么什么總經(jīng)理哩,別給人炫耀啦,丟人!這事,逮誰誰能不煩人?而且況且,岳父要買摩托車,那只是他一人私自的決定,根本就沒和他麾下的兒女們商量,更別說征求兒女們的意見了。這樣,我精神上的負(fù)擔(dān)就更大了。沒轍。無奈。我只好回家請示我們家的家長——我岳父的大千金——我的老婆。老婆凝著眉耐心地聽完我的陳訴和擔(dān)心,淡淡地說了句:“不買?!蔽艺f:“不買?行么?”妻說:“給他拖著,拖兩天再說。”我說:“那將來爸爸怪罪下來怎么辦?”妻說:“到時候再說?!狈钇薜能仓迹揖桶堰@事給拖了下來,且一拖就拖了三個月。</h1><h1> 三個月后,想不起來為了啥事,和妻、孩子一塊兒回岳父家。妻和孩子先進(jìn)院子,找我那慈祥的老岳母噓寒問暖去了。我后進(jìn)院門,見岳父正在打掃院落,剛想搭話,岳父就劈頭蓋臉地朝我下了一陣?yán)钻囉陫A帶著冰雹,也就是文章開頭那一節(jié)場面。妻呢,連屋門都沒敢出,任憑我一個人在院子里淋雨挨雹。真的要感謝我那慈祥的岳母,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收場。</h1><h1> 午飯后,我怎么琢磨著都不是個事。于是,我只好邀齊了兄哥兄嫂內(nèi)弟內(nèi)弟妹姨妹挑擔(dān)還有我的老岳母一干人等,嚴(yán)肅地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專題研究岳父買摩托車一事,會議最后一致決議:買。否則翁婿至親都沒可能做了。但是有一點(diǎn),盡量買慢速的,最好是比自行車快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更好。</h1><h1><br></h1><h1> 作這個決議的會議是一九九三年的秋,那一年,岳父虛歲仍然是六十三。</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和我慈祥善良的老岳父 。</p> <h1><b style="font-size:22px;"> 五</b></h1><h1><br></h1><h1> 其實(shí)買輛摩托車,對我這個五交化系統(tǒng)三級站的掌門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我只是利用開商品展銷會的機(jī)會,給省級站的部門經(jīng)理打了個招呼,一輛嶄新的摩托車便推到了我的面前。這是一輛50型慢速摩托車,兩千三,除去岳父給我的兩千元,等于我掏了三百快錢的腰包。這輛車的牌子記不清了,全車流線型,烤漆锃亮。最大的亮點(diǎn)是只有兩個檔位,一個前進(jìn)檔,一個倒車檔,車速最多跑四十邁,一般來說主靠油門控制車速。對于這款車型、車速,款式及各種性能,我很是滿意。車從省城拉回來后,我找人調(diào)試好了各個環(huán)節(jié),并進(jìn)行了半個月試駕磨合,才把車給岳父送了回去。忙了多日子,又貼了三百塊錢,車到家,終于圓了岳父的摩托車夢,岳父再怎么也得三個碟子兩盤肉夸獎?wù)写疫@有功之人。</h1><h1> 我想得太美了。</h1><h1> 車到家,岳父一看不是70、80,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擱那兒吧”。然后再無下文。我又一次尷尬了,盡管我把這種型號的車的優(yōu)點(diǎn)描得天花亂墜。岳父也興趣不高,我尷尬的簡直有點(diǎn)無地自容。多虧兄哥兄嫂打圓場:“這車好,這車好!不快不慢,保證安全。樣子也好看,真不賴?!彼膬?nèi)弟也幫腔:“行嘍,這么好的車,這下不用再累人啦。”午飯,四內(nèi)弟直勸酒:“喝吧姐夫,多喝點(diǎn)。別看老人家不高興,過幾天就好啦?!?lt;/h1><h1> 兄哥和內(nèi)弟的話是這么說,但我心里從此一直窩著個事,在岳父的面前,再也沒有過挺胸抬頭收小腹,只剩下了憨憨地對著岳父傻笑。</h1><h1> 我最怕岳父對我有了誤解:怎么?怕花你的錢,弄個50車糊弄我。</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秋末。那一年,我虛歲四十二,岳父虛歲六十三。</h1><h1><br></h1><h1><b style="font-size:22px;"> 六</b></h1><h1><br></h1><h1> 果然如我的四內(nèi)弟所言,沒過多久,我的老岳父便騎著那輛50摩托車去鄰村上下干活,趕集,看熱鬧。車把上吊著一個帆布兜,里面裝著他酒和下酒菜。岳父逢人便嚷嚷:“這是大女婿給買得車,便宜,省油,跑得快,美著呢!”</h1><h1> 不過得確,好質(zhì)量的50車在當(dāng)時市面上就是很緊俏,沒關(guān)系你還就是買不著。更何況,那輛車的價(jià)格是省公司的進(jìn)貨價(jià)。</h1><h1> 后來,又過了幾個月,局里換了局長。新任的局長不熟,我隱隱地領(lǐng)略到了危機(jī)感。再后來,我在毫無思想準(zhǔn)備的情況下,被新任局長突然宣布免去一切職務(wù),而且要立馬和新來的掌門人交接。早晨八點(diǎn),我還是總經(jīng)理。上午九點(diǎn)不到,我便變成了一介布衣。再后來,我在家奉命等候局里重新安排,新來的總經(jīng)理借口我離崗不上班,停發(fā)了我的工資。</h1><h1> 沒轍。為了生存下去,我只好遠(yuǎn)赴外地,為一家私企打工。</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四年,我虛歲四十三。</h1><h1><br></h1><p class="ql-block"> 我岳父的大千金</p> <h1><b style="font-size:22px;"> 七</b></h1><h1><br></h1><h1> “姐夫,出大事了?!彪娫捓?,我的二姨妹嗚咽著對我說:“爸爸出車禍了,人沒了?!?。我們經(jīng)過努力爭取,對方通過交警隊(duì),最多只給九千塊錢的補(bǔ)償。我們也沒辦法了,你快回來吧。”</h1><h1>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大了。其時我和我們辦事處的朋友們正在吃晚飯。聽完電話,我撂下了飯碗,銀行里取錢,回到家瞎換了身干凈衣服,然后直奔火車站。一千二百里地,在火車上站了多半宿又坐了半宿半上午,終于在上午十點(diǎn)鐘前,趕回了岳父的院門。</h1><h1> 隨后,我把車禍的來龍去脈向主辦此事的二姨妹、妹夫及家人們徹底了解了個清楚。原來,是個現(xiàn)役軍人,私開了輛地方的面包車辦事,結(jié)果,在路過一個村莊的“丁”子路口時,由于處理不當(dāng),撞倒了正好騎著50摩托車從路口左轉(zhuǎn)彎上公路的岳父。岳父倒在路邊時,除了有骨折情況外,人還基本清醒。巧合的是面包車上的一塊碎玻璃正好嵌在了岳父的頸動脈血管上,割斷了血管,鮮血從頸動脈噴射而出,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放盡,我的岳父就這樣,永遠(yuǎn)離開了人世。我的老岳父,你去世的好冤?。?lt;/h1><h1> 岳父瞬間而去了。而事情蹊蹺的是:肇事一方的有關(guān)人員,通過交警部門裁定,只賠付九千塊錢的喪葬費(fèi)。盡管我的二姨妹夫和二姨妹費(fèi)了若大的氣力,據(jù)理力爭,但還是沒有改變處理結(jié)果的余地。</h1><h1> 事情不能就這樣草草了之。我和二姨妹夫、二姨妹等家人認(rèn)真分析了情況,不斷地找對方協(xié)商,歷時四十余天,最后終于打動了對方 ,通過交警部門認(rèn)定,最后以兩萬八千元的賠付,作了最后了斷。</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五年。車禍發(fā)生于農(nóng)歷七月。那一年,岳父虛歲六十五。</h1><h1><br></h1><h1><b style="font-size:22px;"> 八</b></h1><h1><br></h1><h1> 我的老岳父,一輩子慈祥善良,是一個極具熱心腸的老人。我的老岳父,一輩子手藝頗廣,干啥啥都像個樣,是一個頗有生存技能的老人。因?yàn)槟菆隹蓯旱能嚨?,早早失去了他那寶貴的生命。每每想起這件事,常常禁不住潸然淚下。</h1><h1> 老岳父去世后,我的心常常感到十分的內(nèi)疚。假如,我要是頂著被臭罵一頓的境遇,就是不給他置買那輛50摩托車,也許,就不會有后來的一塌瓜子的悲慘之事發(fā)生。假如,我敢于頂著被岳父暴打一頓的壓力,就是不給他置買那輛50摩托車,也許岳父現(xiàn)在還健健康康地享受著天倫之樂。假如,我要有那么一丁點(diǎn)敢于擔(dān)當(dāng)……遺憾的是,這世上,沒有那么多假如。</h1><h1> 這件事纏繞了我?guī)资炅耍棵肯肫鸫耸?,我的?nèi)心就隱隱發(fā)痛。</h1><p class="ql-block"><br></p><h1> 今年,我虛歲七十三了。假如,岳父還活著,他老人家虛歲也該九十四的高壽了。兒孫繞膝,子嗣滿堂,幸福美滿的生活,抱孫攜外孫的天倫之樂,一定是我那慈祥善良的老岳父的終生夢想。</h1><h1> 又一個清明節(jié)到了,我真的很想念我的老岳父。寫了此小小的短文,紀(jì)念我那慈祥、善良、熱情、多才多藝的老岳父。岳父大人,在天堂,你可安詳?</h1><h1> 衷心地祝愿岳父在天堂吉祥,安康!</h1><h1><br></h1><p class="ql-block"> 岳父、岳母及他們的兒孫們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