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天籟《阿姐鼓》云山逸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u> 雪域天籟《阿姐鼓</u></b>-》</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我的職業(yè)是個架橋修路的工程師,工余喜愛攝影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千僖之年的第二個春天,組織上選派我到山南援藏修路,高原強烈的紫外線累我患眼疾而幽閉在宿舍里,眼腫得如五月的蜜桃,紅艷而透明。因懼怕光的刺痛,每扇窗戶都加掛著厚重的窗簾,活像一個精神抑郁癥患者....-</p><p class="ql-block"> 我不能看書,不能寫作,更不能工作,只能靜靜傾聽日子嘀嗒嘀嗒的流動聲。許多時候,我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或是坐在靠窗的一把圈椅里,瞌著幾乎睜不開的眼睛,幾個小時不動彈一下。然而我并未睡著,我只是隔著厚重的眼皮和同樣厚重的窗簾,感覺著初生的太陽一點一點染紅我的窗簾,在我的眼簾上涂上一層暖暖的橙色,像是小時候捂著糖紙看到的天空;等到它又一點點地變白,有一點明晃晃的耀眼;再感覺眼簾上那透明的光這漸漸地熄滅,最后又剩下一抹同樣是暖暖的橙黃。等待月的升起…</p><p class="ql-block"> 其實,夜是否來臨,月是否升起,對我并沒有多少實際的意義,無論窗外的天色是什么,深色窗簾背后都只是模糊、混沌、半膠凝、半透明、似醒非醒、似明猶暗的日子。我不知什么時候該睡,什么時候該醒。宿舍里亮著的是低瓦數(shù)的燈盞,發(fā)光源用燈罩罩著,書柜在墻上、地上拖著巨大的陰影,醒著也像做夢一樣。 -</p><p class="ql-block"> 在這分不出白天與黑夜的日子里,無從把握自己的空曠和混沌便在我面前展現(xiàn)出來,我以一種無法遏止的沉浮姿態(tài)下陷入了一種深淵里。這時候,惟一可以擊破這渾渾噩噩的混沌的,讓我傾注了所有的靈性和熱情的,便是房間里從那幽深的暗處緩緩升起、回旋飄轉(zhuǎn)的音樂。那是朱哲琴在何訓(xùn)田的豐厚寬闊的背景音樂里,唱出來的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主弦樂,猶如靈魂在深厚、神秘的布景里,舞出了曲折上升的精神。那種天籟之音,是西藏的天空下升入天堂的歌唱。</p><p class="ql-block"> 正是朱哲琴的歌聲,讓那些漫長的晝夜煥發(fā)出了光彩,讓我以忘我的純凈的心境,化入了另一種心靈的述說,化入了音樂所表現(xiàn)的主題,并聆聽到了西藏最本真、最原始、最質(zhì)樸、也最神性的聲音。所有以前對西藏的夢想和等待,此刻都像星光下的藏紅花一樣,幸福地展示了心跡。西藏的高山流水,承載過我生命中最燦爛光華的青春歲月,也接納過我命運中最初的艱辛與苦難,它以特別的氣息和韻味,切入了我的生命。就像一個我無法忘卻、又無緣相見的情人,帶著永久的燦爛與歡欣、美好與溫情,息在我久遠的生命樹上。在這樣神性的音樂所繚繞的夜晚,默默地走到了我的心里。 -</p><p class="ql-block"> 房間里,光影晦暗,藏香冉冉、音樂彌漫。曲子里總是不斷出現(xiàn)幾個章節(jié)的持續(xù)反復(fù),多次出現(xiàn)的轉(zhuǎn)調(diào),帶出一層又一層的音層;那突然升起的合唱,如月亮升上的山崗,繚繞著誦經(jīng)人集體的誦唱,令大地顫栗;偶爾出現(xiàn)的男女聲對唱,遼遠飄渺,又情深切切像是天上與地下、人與神的呼應(yīng);一個充滿著熱愛與悲憫的靈魂,貼俯著飄動的白云,緩緩飛臨著大地,她看見雨神擁抱著初洗如嬰的家園,看見風(fēng)神親吻流年輾轉(zhuǎn)的經(jīng)筒;她看見從不會說話的阿姐,默默離開了家園,瑪尼堆上坐著的那位老人,為要離去的阿姐反反復(fù)復(fù)念唱嗡嘛呢唄咪哞——少女的皮膚做成了鼓,清越的鼓聲能傳到天涯;她看見亞克搖著藏紅花想留住羚羊,低頭遠去的羚羊還是越過了山崗,只留下他清晰的背影,很蒼涼,很蒼涼;她看見鄉(xiāng)親高高地仰望,在離藍天最近的山崗上,送走生命步入天堂;層層疊疊的音樂帶著一渦一渦的陽光,伴著天邊傳來陣陣的鼓聲,她就站在山崗,迎風(fēng)而唱,讓風(fēng)吹動她的華發(fā)和衣裳,而被風(fēng)吹散的生命如飄散的絲絲云霞…… -</p><p class="ql-block"> 在這以前,我聽過許多有關(guān)西藏的音樂。最早是才旦卓瑪?shù)母?,民歌似的唱法中融入了太多歡快明亮的色調(diào),表達的是對新生活的熱情贊美,對藏民族最本質(zhì)的宗教和精神生活未有更多的關(guān)注。后來我在西藏聽到了真正的民歌。那是在邊陲山南,我因搬運設(shè)備而爬上了一座高聳的山峰,在它陡峭的山崖上,我坐在一個突兀的大石頭上休息,下面是溝壑深澗,對面群山莽莽,遠處的山峰被白云遮蔽,云天相接,一片白茫茫。那遼闊、深遠、蒼涼讓我?guī)缀醪荒芎粑?。就在那霞云漸褪暮色四合的時候,一陣野性十足的歌聲破空而來:“說給情人的話,已刻在石頭上;急風(fēng)暴雨三千年,花紋也不會變樣…”</p><p class="ql-block"> 金屬般的歌聲打著顫聲,像起風(fēng)時地上卷起的沙柱,螺旋似地翻卷伸延在一片蒼茫之上。我感到內(nèi)心一陣震動,止不住流下了淚水。西藏的民歌為什么大異于別的民族呢?我想,在西藏那遼闊、深遠、蒼茫和凄美的大背景上,也只有這樣野性的抒發(fā),才能讓你渺小而實在的生命顯示出不朽的卓然存在,讓你在塵世與寒冷的風(fēng)里,把握住生命的溫?zé)?,讓你懂得珍視與熱愛。 -</p><p class="ql-block"> 與才旦卓瑪以及后來的李娜的《青藏高原》相比,西藏的民歌就像未規(guī)整過的荒原,是生命自然的表述,《青藏高原》則是長著青稞的土地,有了藝術(shù)的修飾,只有《阿姐鼓》是土地上長出的一棵伸向天堂的樹,充滿神性的暗示。我從未像聽《阿姐鼓》那樣獲得了這般豐富的畫面感覺,也未曾有這樣對西藏最全面最神似的把握。 -</p><p class="ql-block"> 低緩的敘述之后,仿佛禁不住內(nèi)心的觸痛,音調(diào)經(jīng)歷了漫長的回旋婉轉(zhuǎn),像鷹一樣陡然飛升,直插云霄,仿佛脫掉苦難肉身的靈魂,渴望升入天堂。然而,因為太想念酥油燈,保持屋的明亮,太想念處處的村落中彌漫的祥和、寧靜和怡然,高入天際的吟唱又如緩緩飛行的大鳥,悄悄降落在村落之中,看見家家戶戶的風(fēng)鈴搖晃并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凝視那一盞盞終夜不熄滅的燈,任月光撒落身旁,心中不禁涌起陣陣的歡欣,于是,歌聲舒緩溫柔、滿懷愛意地?fù)崦蟮兀p輕地向我述說,于是在這樣的夜里,我聽見了孩童的嬉戲聲,聽見了喇嘛在晨曦中的頌經(jīng)聲、高原上拂過的風(fēng)聲……… -</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聽不清她唱的漢語還是藏文,不知她唱的是什么,但我完全理解聽懂了她的吟唱,正應(yīng)了音樂是沒有國界的那句老話,所以,《阿姐鼓》才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張真正在全球五十六個國家同步發(fā)行的中文唱片,在同一時間感動了世界。 -</p><p class="ql-block"> 這是好友《高原之鷹》從西藏給我寄來的碟片,他還在我沉迷得只想也隨風(fēng)而散的時候,撥打電話給我,講那個遙遠的然而已切入了我生命的西藏。于是,西藏便在那些黑沉沉的不眠的夜里,在那經(jīng)久不息的音樂聲中,重現(xiàn)在我的心里,重現(xiàn)在時光之中,讓我重新把握了那段過去了的時光,從而感到了自己確切的存在。在歲月的淘洗之后,當(dāng)你不幸附入命運給你的苦難和磨礪之中時,西藏就如一只神鷹,開始高高低低地飛旋在想念者的心里。你的所有苦難,因為這只神鷹的俯瞰的關(guān)注與理解的旋舞而化入高原雨季的云彩,也因為黑色的神鷹所寄予的理念與精神的象征而讓你得到一種向上的力量。 -</p><p class="ql-block"> 普魯斯特說:“惟一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惟一真實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西藏,無疑是我的樂園之一,我像每一個曾經(jīng)踏上這這片領(lǐng)地的人一樣,已把它當(dāng)成了精神與情感的雙重家園而為它魂牽夢繞,也像每一個離去者,有一個精神的結(jié),從離去的那一刻起就總夢想著有一天,能再一次重返這片神奇的土地。 -</p><p class="ql-block"> 然而,無論我們怎樣地努力,也永遠回不了過去了。天空、草原、道路和歲月一樣轉(zhuǎn)瞬即逝,即使我們徒然回到曾經(jīng)喜愛的地方,我們也不可能重睹它們,因為它們不光是位于空間中,而且是處在時間里,因為重游的舊地重演不了激情燃燒的歲月。我們擁有的是不能忘卻的記憶,只期待著在與過去相同的氣息時,失去的樂園在我們的生活中顯現(xiàn)出來,重新照這我們的生活。在那些幽閉的日子里,音樂里的西藏給我?guī)砹藢庫o幸福和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