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將來有所懷念》蘇子 <h3>《若我將來有所懷念》/蘇子</h3><h3>1、</h3><h3>若我將來有所懷念</h3><h3>地點我希望是在一間山林小屋，</h3><h3>雪花、泥爐，一杯沒吃完的淡酒。</h3><h3>一只靠在爐邊打瞌睡的貓或一只叫憨憨的狗。</h3><h3>那時我必定在打著一次永不醒來的盹兒。</h3><h3>最牽掛的人還在路上，風(fēng)塵仆仆。</h3><h3>或許能趕上送我最后一程，或許趕不上。</h3><h3>不要哭。不要病床。不要冰冷刺骨的藥水。不要那根讓我疼痛的針管。</h3><h3>人世之痛足夠多了。</h3><h3>就讓我?guī)е鴫m世最后的暖，做永恒的返鄉(xiāng)。</h3><h3>而你，我親愛的兒子，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你就要離開。</h3><h3>你沒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你會有多孤單？</h3><h3>你是男孩，注定要背負(fù)更多的重?fù)?dān)。</h3><h3>所以你要勇敢。要學(xué)會珍惜、感恩，學(xué)會在孤單的人世間成長為鷹。</h3><h3>而現(xiàn)在，請你無論如何要陪在我身邊，或者還有那個一見我就臉紅低頭給你寫那些碰一碰就蕩漾著甜蜜味道小紙條的女孩。</h3><h3>她會是你今生的愛人嗎？</h3><h3>可你們還那般稚嫩，稚嫩如兩只不諳世事的小斑鳩！</h3><h3>有人說一輩子很短，我也覺得很短，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所有珍愛的。</h3><h3><br></h3><h3>沒有誰能拿一輩子來給你，除了我。</h3><h3>如果她是那個愿意拿一輩子來陪你的人兒而你也愿意用一輩子去與她相守，那么請你們一定要相親相愛，要溫柔地彼此善待。就算吵架也不準(zhǔn)欺負(fù)人家，女兒家家的誰沒個小脾氣小性子呢！</h3><h3>親愛的兒子，你有一雙溫和的眼睛，包含你對我所有的憐愛。</h3><h3>如同我曾經(jīng)那樣愛你。</h3><h3>——我對塵世已別無所求，這是我最后唯一的請求。</h3><h3>我已行將離去。</h3><h3>那時，我必會感受到來自太陽的光芒。</h3><h3>我的牙齒早已松動脫落，再也咬不動堅硬的黑與雞肋一樣的人生。</h3><h3>我的發(fā)以及我眼里的光芒，如雪，正在輕飄飄地離開。</h3><h3>請耐心等待我長時間的沉默——我看見一只蝴蝶打開一扇門，再合上一扇門。</h3><h3>你不會看到。</h3><h3>它在離去，腳步聲一步一步踏在我的胸腔。</h3><h3>回聲傳來，山谷震蕩。</h3><h3><br></h3><h3>趁還來得及，請你握一握我余溫尚存的枯手，聽一聽那里吱吱呀呀的轱轆聲。那是黑夜趁月光打盹兒偷渡而來時，一名異鄉(xiāng)人打我們窗口經(jīng)過的聲音。他有時推著一車大棗，有時是一筐核桃，甚至我覺得那就是一筐沉甸甸異鄉(xiāng)討活的日子。</h3><h3>一次一次，他從香樟樹邊昏暗的路燈下低頭路過我們窗口時碾碎我的目光。</h3><h3>這些他并不知道。</h3><h3>他更不知道對于人世，我也只是一個異鄉(xiāng)人。</h3> <h3>2、<br></h3><h3>另外，我得感謝你的父親，如同感謝這場疾病。佛陀說，你所有經(jīng)歷的苦難都只是為了喚醒你。</h3><h3>大病初愈，我一度自暴自棄過。</h3><h3>但你小姨說，沒了我，她跟你將是這人間最孤單的兩個人。所以我選擇了堅持。我努力讓自己活下去，盡量活長久一點。去了一趟北京，一根砸中我的樹枝讓我學(xué)會了敬畏。我敬畏一棵樹、一條狗、一輛車、迎面而來的陌生人和朝夕相處的伴侶，我不知道它們何時何地會朝我露出猛獸一樣森白的利齒朝我撲來。</h3><h3>如今，我不斷不斷地回望自己走過的路途，以十年為單位，每十年里都會有至親至愛的人離世，而我總在這種無能為力的悲傷里不斷輪回。</h3><h3>有人讀我曾經(jīng)的文字，說我是個拿死亡當(dāng)口紅的女人。</h3><h3>我承認(rèn)，至始至終我都在想死亡這件事情。在河邊，在樓頂，在暮色蒼茫的黃昏，在濕冷漫長的黑夜。但因為缺乏智慧，始終沒能把無常與死亡弄明白，以致自己像個勇士般地與生活為敵。</h3><h3>慢慢的，由思考轉(zhuǎn)為向往，總覺得死亡并不那么可怕，因為那里都是我的親人。2017年七月，也就是第四個十年，自己真的在生死場里涮了一把，踏進死亡殿堂的那只腳至今尚未拔出來。而今，當(dāng)死亡真的來到身邊，像個影子站在身后時，我反而不那么急了。我清楚地認(rèn)知到，余生不長的日子里自己究竟應(yīng)該活成什么樣子。</h3><h3><br></h3> <h3>3、</h3><h3>犬吠咬破靜夜</h3><h3>提著星星趕往人間的人</h3><h3>正四處收集留在人間的腳印</h3><h3>若有一日，我來到了你夢里</h3><h3>請相信，你一定是我在人世間最牽掛的人</h3><h3><br></h3><h3>親愛的孩子，我終于要走了。</h3><h3>那吐出的最后一聲嘆息，算是留給歷劫過的人世最后的注解。如果說來到人世是偶然，那么離開則是必然。因此你也不必過多悲傷。只是因為你的到來，使我在塵世逗留了幾十年。并為此，我放慢了離開的步伐，放輕了心口許多的嘆息。</h3><h3>還有你，我最最親愛的小妹，讓我不知道如何心疼的妹妹。這趟人世，沒能照顧好你們，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即使在彌留之際，一想起你們，我依然疼痛難忍。</h3><h3>謝謝你們，我最最親愛的人們。</h3><h3>你們是我在這趟異鄉(xiāng)之旅最溫暖的陪伴。</h3><h3>這段深藍(lán)如海的時光，必將是我深深懷念的。</h3><h3><br></h3><h3> 蘇子 2016年 初稿</h3><h3> 2019年 修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