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父母親的愛情馨竹兒青青 【一】求學(xué)之路 <br> 那年冬天，天不亮他便起床，跨上母親為他準(zhǔn)備的一周的干糧，還有一兜的書，趁著月色，沿著崎嶇的山路趕到八里外的縣城上學(xué)。 <br> 山坳里有一彎小溪，因是山泉水，四季甘甜且不上凍，每每走到這里，他都彎下腰來洗洗臉，將一夜油燈下的疲倦洗去，清爽的趕路。<br> 彎腰的功夫，兜里的紅薯面窩窩頭掉了出來，滾進(jìn)水里，他慌忙撈起，使勁的甩干水，須臾的功夫，表面便起了一層冰碴，他放到嘴邊咬一口，又涼又硬。<br> 腳下的路走了三年，熟悉的都能摸黑小跑。<br> <br> 讀書，于他來說，是走出這窮山疙瘩的唯一途徑。<br> 母親生了十一個孩子，兩個夭折，留下的九個孩子中，他排行第七，靠天吃飯的山里，家中日子窘迫無疑。<br> 他從小喜歡讀書，小叔曾經(jīng)做過先生，識得字，也有些陳舊的藏書，那些散著墨香的文字始終誘惑著他幼小的神經(jīng)。<br> 但，缺吃少穿的年代，生存必是最重要的，也是頭等大事。<br> 那一年，家中著實無法喂飽所有的孩子，老母親暗自忍痛將他送了人家。他已八歲，記得事情，那個人家富裕到有白面饃饃吃，而交換的條件就是一大筐白饃饃。<br>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睜大了眼睛，盯著那筐饃饃。他的眼睛卻哭腫了。他從沒離開過家，離開過娘。可今后......<br>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不由分的狂跑出院子。人們視線都在饃饃那兒，沒人注意少了個人，還是關(guān)鍵的一個人。<br> 氣喘吁吁的，他看清那是二姐。二姐狠命的拽住他，爬過一個小山包，在背風(fēng)的地方躲了起來。<br> 天黑透了的時候，姐弟倆趁月色摸回了家。沒人能夠吃上那筐白饃饃，因為二姐粉碎了一家人吃頓飽飯的夢。他也因此一生都記得二姐的好。<br> 那年，中國解放了。<br> 那年，小叔看他清秀靈氣，是塊讀書的料，開始教他認(rèn)字，一發(fā)不可收拾。<br> 到了15歲，爹在小叔的勸說下，拿出鑿石板的錢，送他去縣里讀書。而其他的兄弟都跟著爹繼續(xù)開采青石板材，拉到縣城去賣。幾個姐姐因為都是女娃，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地方，都在識得幾個字后被迫輟學(xué)了。<br> 他懂得珍惜學(xué)習(xí)的來之不易，八里的山路每個周末回來，周一的早上摸黑趕去，直到他考上師范。一日三餐都只是母親做的紅薯面窩窩頭和蘿卜腌的咸菜。這，并不妨礙他讀書的夢想。<br> 【二】邂逅愛情<br> 在那八里的路程里，要穿過一個村莊，在那里，他邂逅了自己一生中最摯愛的女人。<br> 她身材不高，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圓潤而靈巧，墨黑而濃密的長發(fā)經(jīng)由精心的梳理，成為兩屢聽話的小辮，順耳后搭在胸前。<br> 她是村長的獨生女，因了這一點，也平添許多的優(yōu)越，像讀書只有男孩兒才可沾染的好事兒，她，獨占了。所以，是村里少有的女知識分子，做起事情來膽大超過村里那些目不識丁的男人。村里暖房（孵小雞的）的賬目便經(jīng)由她主管。<br> 盡管如此，她依然有一件很是煩惱的事。<br> 那個年代的村里，凡是家里稍稍有些條件的家長，都早早的為兒女定下一樁婚事，她也一樣，三歲的時候便由母親做主，許給了旁村一戶人家。那家的男人掌握照相的技術(shù)，在鎮(zhèn)上開著一間小有名氣的照相館，家有一七歲小兒，條件還算豐實。當(dāng)年，便給她家下了聘禮，一切像成年人結(jié)婚的聘禮一樣，竟然還有小號的鳳冠霞帔。不諳世事的她穿上樂不可支，還向外人炫耀：這是婆婆家給的！<br> 那個年齡，哪懂得婆婆的含義？越來越大的時候，便漸漸地知道了，緘口不提。<br> 她家門口有一盤石磨，磨旁不遠(yuǎn)有一口老井，四鄰吃水都來這里，搖著轆轤，家長里短的嘮嘮嗑，再加上門前那條“之”字形的路上南來北往行人的路過，常有人來討口水喝， 日子久了，便成一個熱鬧非凡的小據(jù)點。<br> 他便是其中一個路過，來討水喝的人。<br> 那是個春來的周末，槐花飄香的季節(jié)，他早早的下課，依然要走八里的山路回家，途徑她家門前時，感覺口渴，此時，她正在井上搖著轆轤，天藍(lán)白色碎花的斜襟小衫隨她上下?lián)u動的身體，像蝶兒一樣晃眼。<br> 他很自然的上了前去：姑娘，我來搖吧。想要喝水，必得做點兒貢獻(xiàn)吧。<br> 她也很自然的讓過他的手，站在井臺下等他搖上那桶水，一切出奇的默契。她仔細(xì)打量了一下這個身穿白色對襟布衣的男人，十八九歲的光景，個子中等，瘦肖卻不單薄，濃眉皓目，文氣十足，一看便知是個讀書人，和村里其他的后生不同。<br> 他行動利索，水桶放在井臺上，拿起另一只桶中的水瓢，舀起一瓢來咕咚咕咚幾口喝完。他抬起右臂，拭了一下嘴角，發(fā)現(xiàn)她正靜靜的看著，便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笑著說：甜。心里卻不免一顫，還真是個白凈好看的小姑娘呢。這一笑，姑娘家立時雙頰緋紅。<br> 他竟忘了自己是否說了謝謝，反正可能心慌什么都忘了說，一路上眼前都晃著蝶兒一般的天藍(lán)色，還有那雙透著靈氣、欲語還休的大眼睛。<br> 這以后，到她家門前來討水喝竟成了常事兒。一來二往，似乎心照不宣。<br> <br> 這年冬天，她那所謂的婆婆帶著豐厚的禮品來到她家，說起了孩子們的婚事。其時，她那從未見過面的夫君早已獨自撐起了自家的照相館，而這些對她，絲毫沒有誘惑。十六歲的少女懷春，早在心里有了愛人的標(biāo)準(zhǔn)，哪還容得下別人。好歹讀過幾年書，她自骨子里只喜歡那些文縐縐的書生，村里那些彪悍的莊稼漢有的是力氣，卻不能在精神上有所靈犀。<br> 與他的井臺相遇，勾起了她心底的春潮，仿佛還浥著那時槐花的香氣，她竟會經(jīng)常傻傻的等在家門口，等他路過來討水喝。而他，竟也會在天寒地凍的時候口渴。<br> 除了故意，還會有什么借口讓兩個人約見？而那時的鄉(xiāng)下，鮮見自由戀愛的男女，她卻不同，她做了一件這輩子都令他折服的事情。<br> 她拿白紙寫了一封退婚信，夾在‘婆婆’的禮品盒里，硬將那位‘婆婆’送出了家門，理由是：那是小時候定的，我不愿意！幸而，那不是個刁蠻的‘婆婆’，幸而，她有一個同樣膽識過人的娘，一切依了她的愿。<br> 娘是個開明的娘，早從村里的媳婦兒們口中聽到些什么，好在都見過他，印象還不錯，于是就有好心的媳婦兒們打聽他的家境，張羅著說媒。<br> 他的家境與她相比，著實寒磣，而她截然不管，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而放棄殷實的生活下嫁更讓他欽佩不已，他因了她的存在而精神百倍，兩人從不說彼此愛慕的話，卻從彼此交流的目光里心領(lǐng)神會。他如愿以償上了師范，為人師者，也如愿以償做了她的夫君， 從此相濡以沫，牽手一生。<br> 【三】幸福的晚年<br> 這便是我的父親和母親年輕時的故事，也是父親一生最為驕傲的三件事情中的兩件，另一件便是我的母親為他生下一掌兒女，無論何時需要，兒女都會環(huán)繞身旁，特別是在他的晚年，在忍受病痛折磨的時候，我們一直陪在左右。<br> 今以粗糙的文字，忍著哀傷記下這段陳年往事，因為此刻，我的父親他在天堂。而我的耳邊總是響起父親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對這幾件事情的念叨，盡管病痛肆虐折磨著他的身心，而我確信父親的內(nèi)心感到這一生還是幸福的。<br> 我的父親是一名優(yōu)秀的小學(xué)高級教師，生性豁達(dá)，正直樂觀，一生勤懇，誨人不倦。而母親是個思想開通的女性，她的聰穎與敢愛敢恨，她的純樸與勤勞是父親一生都愛戀的法寶。是她瘦弱的雙肩，幫助父親在八零年戰(zhàn)勝了車禍的災(zāi)難，是她勤勞的雙手，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替兒女編織美好的生活前景。<br> 父親身體比較文弱，時常有些小病，母親從不埋怨。九八年底，父親患上腦梗塞，幸而搶救及時，加上母親照顧的好，恢復(fù)后，僅僅在視覺上有些盲區(qū)，并未影響正常生活起居。2010年10月，經(jīng)幾家醫(yī)院確診，父親又罹患直腸癌，我們知道后都如雷轟頂，母親甚是傷心卻異常冷靜，經(jīng)過再三確診和勸說，終于讓父親安安靜靜的上了手術(shù)臺。<div> 父親總是慶幸有母親這樣的妻子，不論貧窮和疾苦，不離不棄的照顧、終生陪伴與呵護(hù)他，他就一直想寫些東西留給母親。<br> 當(dāng)年11月，父親經(jīng)歷了直腸癌手術(shù)以及后期長期的痛苦化療，身體基本恢復(fù)后在妹妹家小住，那里臨近洛河，洛河邊上風(fēng)景秀麗且空氣清新，他和媽媽便經(jīng)常在那里散步，晚上就用顫抖的手逐字記錄下風(fēng)風(fēng)雨雨五十年的日子，手稿上的每個字都不再蒼勁，而是曲曲彎彎，但字里行間洋溢著那濃濃的愛意，便可見父親是怎樣幸福的回憶這段終其一生都心存感恩的愛情。那些手稿至今都被母親珍藏著。<br> 2013年7月，父親因為高血壓導(dǎo)致左側(cè)偏癱，半年后因為呼吸困難發(fā)現(xiàn)癌細(xì)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肺部。那段日子，父親頭發(fā)全白。<br> 都知道癌癥病人最難克服的敵人就是自己，自己先沒了信心，醫(yī)術(shù)再高僅僅只可延緩生命。此時的父親已完全像個鬧情緒的孩子，時常淚流滿面、哭泣不止，哀嘆生命多劫，母親是唯一能夠幫他重拾信心的人。而母親也是一位腸道癌癥患者，她弱小的身材已無力扛下如此的重?fù)?dān)。<br> 于是，每天，由幾個兒女輪流侍奉左右，幫助父親所有的日常生活起居。并時常買些他愛吃的零食來陪他聊天，參照醫(yī)囑做一些輔助的揉捏按摩以減緩他身體上各式各樣的病痛。<div> 什么樣的無助會像看著自己的親人就要死去而無能為力更加痛苦呢。而我們?nèi)匀灰谇逍训囊庾R下抱有對生命奇跡的幻想。<br> 生命有終始，而有相愛的人陪到生命最后一刻，我的父親他是幸福的。深深的記得病入膏肓的老父親老淚縱橫的那句話：要不是你媽，我活不到今天！這句話的背后有母親不為人知的付出，最重要的是，母親愿意為她一生的摯愛付出她的艱辛。<br> 父親離去的頭幾天里，母親像個將軍一樣，強(qiáng)忍悲痛，親自指揮所有喪葬事宜，她兩鬢突增的白發(fā)，令兒女們心疼不已。但我們也知，母親個性要強(qiáng)，對于父親，有著特有的情感，不安頓好父親的骨骸，她斷不會放心的睡一個囫圇覺。<br><br></div><div> 總以為父母親那一代不懂愛情，也曾因為父親對我婚姻的挑剔而深深怨恨過，然而，看到父親遺稿的一瞬間，恍然理解了他對子女一生幸福的種種期望與關(guān)懷。我是姐妹中長相與秉性最像母親的一個，父親會因此在我的成長中給與最好的保護(hù)與最嚴(yán)厲的鞭策，那深深的父愛是被愛沖昏了頭腦時所不能理解的。而我，秉承著母親的柔韌以及為愛可以無所顧忌的勇氣，爭得了父親最終的妥協(xié)，像極了媽媽不顧一切掙脫舊式婚姻束縛而追求真愛的果敢。<br> 那年，那月，那一段樸實而熱烈的愛情，永遠(yuǎn)溫暖著母親的心，讓她在未來的日子里有所依托，不會感到孤獨。<br><h3><br></h3></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