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句第15講-結(jié)句十六法愿你快樂 結(jié)句十六法 <h3>? 視頻課件鏈接打開方式：</h3><h3><br></h3><h3>猛戳????下方網(wǎng)址鏈接↓↓↓↓即可打開人人講視頻課堂，打不開請復制到瀏覽或發(fā)送到QQ、微信。</h3><h3><br></h3><h3>?點開網(wǎng)址鏈接，點右下角立即報名就可以觀看。點左下角關注后可隨時收到開講提醒。</h3><h3>注：本講限時免費觀看。</h3><h3><br></h3><h3>????</h3><h3>絕句第15講（主講老師：陌上花開）</h3><h3>https://h5.renrenjiang.cn/#/activity?aid=1218706&su=3541678</h3> <p class="ql-block">第15講</p><p class="ql-block"> 結(jié)句十六法</p><p class="ql-block">絕句體小句促，要寫得好寫得耐人尋味，功夫全在結(jié)尾。尾聯(lián)的結(jié)句是全詩點晴結(jié)穴之所在，歷來為詩家所重。唐代以來的詩評家，對絕句的結(jié)句有諸多評析，但大多止于一鱗半爪，缺乏整體觀察。筆者多年涉獵絕句，于歷代詩人尤其是五七絕好手的結(jié)句習慣感受良深，特撮攝出來說與讀者共識。</p><p class="ql-block">1、以景結(jié)情，渾含不盡</p><p class="ql-block">詩的靈魂，一在情一在景。情由景生，景與情合，情景交匯，景情相融，詩意方生。所以古人說“詩詠情性”“詩惟情景”。清人袁枚《隨園詩話》謂“詩家兩題，不過‘寫景、言情’四字”。寫景、言情要在絕句區(qū)區(qū)四句中充分展開，似無可能。倘一意為之，又難免堆垛和平鋪之嫌。因之，或寓情于景，或景融于情，或景現(xiàn)而情隱，或情濃而景淡，通常便成為絕句較多采用的表現(xiàn)手法。我們知此，通讀唐人絕句時，便可明白為何大多絕句圴以寫景為主。詩人的寫景，其實也蘊含言情在內(nèi)。但要構(gòu)思得巧妙，方稱佳作。以景結(jié)情，更是歷代詩評家稱譽最高的結(jié)尾技巧。</p><p class="ql-block">以景結(jié)情，妙在情未說出卻以景斷之，是為含蓄。</p><p class="ql-block">試看王昌齡《從軍行》七首之二：</p><p class="ql-block">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p><p class="ql-block">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p><p class="ql-block">此詩的前三句濃筆寫情，從軍中宴樂的“換新聲”入手，但怎么換也擺脫不了邊關的“舊別情”，這種擾得人心煩亂的“邊愁”總奏個沒完沒了，那“聽不盡”的到底是怨？是惱？抑或自豪？贊嘆？讀者正期待詩人把謎底揭曉時，詩人卻拋開話題，輕輕宕開一筆，讓“高高秋月照長城”的雄渾景色把所有的混雜聲音和斑瀾情感攔腰斬斷！你自己去思考答案吧。這叫“以不盡盡之”。其藝術風格正如清人葉燮所說的“含蓄無垠，思致微渺”。</p><p class="ql-block">絕句中以景結(jié)情的表現(xiàn)手法，最早似見于王勃的《山中》：</p><p class="ql-block">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p><p class="ql-block">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p><p class="ql-block">首聯(lián)寫旅思鄉(xiāng)愁，“念”歸而“悲”滯，情濃難化。而尾聯(lián)轉(zhuǎn)而寫景，以遍山飄落黃葉的景色收結(jié)。這便是以景結(jié)情。但王詩的收結(jié)因第三句的“況”字使首尾兩聯(lián)自然銜接，結(jié)句略為平緩，藝術效果不像王昌齡“如截奔馬”那么強烈，但于表現(xiàn)手法亦是若即若離，頗耐人尋味。</p><p class="ql-block">王勃之后，這種以景結(jié)情的結(jié)尾技巧更多地散見于五七言絕句之中。李白與杜甫這二位詩壇大家，更是隨意拈出用之不著痕跡。如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用“惟見長江天際流”結(jié)送別之情、《哭晁卿》用“白云秋色滿蒼梧”結(jié)悼念情，杜甫的《漫興》九首之六用“碧水春風野外昏”結(jié)懶慢情，均有深意而耐人尋味。晚清人梁星海有一首《獨夜》“笛聲幽怨在天涯，但憶春時不憶家。一月照人凄欲絕，寺墻開滿海棠花?！憋@然步唐人之法甚得韻味：笛聲怨而情凄絕，詩人何故憶春不憶家？詩人不言而以花景結(jié)句，似給你一頭霧水，但微妙之處正是放開一步，以不盡盡之，以景結(jié)情更覺詩意渾含不盡。</p><p class="ql-block">2、移情入景，深注感概</p><p class="ql-block">與以景結(jié)情稍為不同的另一種結(jié)尾手法是移情入景。雖然二者均以自然景色為收結(jié)，但寫作手法完全不同。前者是寫情正濃、勢如奔馬，忽勒馬回首，轉(zhuǎn)以風景入眼，思緒萬千。后者則是既寫景又寫情，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情惜景生，景依情現(xiàn)，詩人融情于景，深注感概。</p><p class="ql-block">且看韋莊的《臺城》詩：</p><p class="ql-block">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p><p class="ql-block">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p><p class="ql-block">臺城即是南朝六個政權(quán)更替輪番建立的都城舊址。詩人因六朝的興衰更迭生發(fā)往事如夢的歷史滄桑傷感，一下筆就把這揮之不去的傷感融入景色之中，“江雨、”“江草”“啼鳥”幽如夢愁頓生，首聯(lián)既是景又是情。尾聯(lián)詩人即移情入景，原本一向被人當作春天正面形象言必稱譽的“楊柳”，因詩人的情感指向，遂變成令人厭惡的最最“無情”之物，竟然可以忘卻先前的悲痛而無動于衷、無改于顏，依然在蒙蒙細雨中扭動那碧綠的身姿，像當年一樣如煙似霧地籠罩著十里長堤，實在可恨！顯然，這種結(jié)尾的好處在于：因了詩人的移情，無知的楊柳被人格化，被賦予靈性，而楊柳的無情正反襯人之有情，詩人的無限感概，便溢于詩外。</p><p class="ql-block">再看李白的《獨坐敬亭山》：</p><p class="ql-block">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p><p class="ql-block">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p><p class="ql-block">這首詩也是移情入景，將敬亭山人格化，賦予情感。</p><p class="ql-block">有趣的是，韋莊是以物之無情襯人之有情，而李白正好相反，是以物之有情襯人之無情。首聯(lián)似寫眼前景，實則通過“鳥”的“飛盡”和“云”的“去閑”把詩人孤獨與寂寞之情呈露出來，是景中情、情中景。尾聯(lián)便以詩人與敬亭山脈脈含情獨坐相視的情景收結(jié)。敬亭山被賦予靈性之后，得到詩人的喜愛?！跋嗫磧刹粎挕保钦f雙方均認可對方的人格而樂于作伴。而結(jié)句的“只有”兩字進一步提升了作伴的親蜜程度，大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之意謂。敬亭山的“有情”反襯了人的“無情”。那么，究竟是世人冷淡了詩人呢，還是詩人壓根就看不起世人？抑或兩者均有之？總之，詩人那橫遭冷遇、孤獨寂寞的情感就這么深注于結(jié)句的景物之中，以致清代詩評家沈德潛對李白的這首絕句贊嘆不己，譽為“傳‘獨坐’之神”。</p><p class="ql-block">唐人絕句中大多善寫景又能寫情，常常是情與景會，景與情合，情融于景，景立于情，景必實而情可虛，情己濃而景可止，景雖盡而情不盡，此正為移情入景結(jié)尾手法的微妙之處。</p><p class="ql-block">3、案而不斷，玩味無窮</p><p class="ql-block">絕句雖然限于體裁和容量，難以表現(xiàn)紛紜復雜的世事，難以刻畫豐富多彩的人生，它只能在空間上截取某一個角落，在時間上攝取某一個片斷。就象一幅國畫，一張照片，定格的只是局部而非整體，更難得有過程。但也不是說絕句在敘述人生世事方面就捉襟見肘無能為力，關鍵看你有沒有濃縮事態(tài)捕捉特定情景的能力。善于寫作絕句的高手常在短短的四句之內(nèi)，既能寫盡紛繁曲折的重大事端或歷史變遷，同時也能賦予深厚的個人情感。在這種擅長敘事而言情的絕句中，詩人往往會在敘述方面出現(xiàn)時空變幻的大跳躍，而結(jié)尾由于缺乏足夠的空間通常又會用一種似方開頭即已結(jié)束的技巧，好比法官升堂只待原告被告說完即宣布退堂，沒有裁決，沒有結(jié)果，這叫案而不斷。案而不斷，便有懸念。這樣的結(jié)尾常令人玩味無窮。試看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p><p class="ql-block">歧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p><p class="ql-block">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p><p class="ql-block">此詩橫跨了幾個空間和時間，囊括了豐富的時代生活內(nèi)容。首聯(lián)寫的是“開元盛世”那段時間詩人與李龜年的交情與往來。李龜年是開元時期著名歌唱家，杜甫作為詩文早著的青少年有幸在岐王李范和殿中監(jiān)崔滌等王公貴族的府第欣賞他的表演?！皩こＲ姟迸c“幾度聞”表明交往的熟稔程度，同時也是時間和空間的多次相隔和重疊?？臻g和時間的再次大跳躍在尾聯(lián)出現(xiàn)：安史之亂后，時局動蕩不安，杜甫與李龜年各自飄泊離散，竟然在江南相逢，此時與首聯(lián)敘述的時間相隔幾十年。有意思的是，此時的李龜年已凄涼落魄，流落俗間。而杜甫也同樣落難，二者都失掉了先前的風光，所以詩人用“落花時節(jié)”便不單指時令而言，而是寓意深長。結(jié)句用“又逢君”，這三字蘊含了詩人那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無限感慨。按理，一對老朋友在飄流顛沛中相逢，該有多少話要說，說什么呢？不知道，也許什么都沒說，只一個彼此會意的苦笑便全理會了。但這畢竟是我們的想象，從詩的行文來說，尾聯(lián)兩句一明一暗，一高一低，一喜一悲。“江南好風景”，給人游興，給人好心情，給人吟詠歌唱的好素材。然而，“落花時節(jié)”卻讓人從興高采烈的高處跌落悲傷的谷底！這二位擅長吟詠歌唱的藝術家沉浸在落難相逢的悲哀之中。本應該是風景秀麗的江南，在他倆的眼里卻是一片凋零殘敗。歷代詩評家對此詩稱譽極高，說可與李白、王昌齡的七絕相比而無遜色。那么，此詩好在那里呢？好在這結(jié)句的黯然擱筆，一個無言的結(jié)局，一個“剛開頭卻又煞了尾”的結(jié)筆。沈德潛說這是“含意未申，有案未斷”。顧樂說這是“案而不斷，神味無窮”。</p><p class="ql-block">李清照《烏江》，其結(jié)尾與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有異曲同工之妙。杜詩是敘事而抒情，李清照是由議論入手直抒胸懷與情感。</p><p class="ql-block">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p><p class="ql-block">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p><p class="ql-block">首聯(lián)直述自己的人生觀，是從議論起興。尾聯(lián)引入烏江事，當是漢以后歷代文人爭論不休的話題。這個話題涉及人們對項羽的評價。項羽是一個悲劇性人物，他以匹夫之勇率八千江東子弟大破秦王朝精銳軍隊，遂稱霸天下。不料卻因用人不當而在與劉邦的交戰(zhàn)中最后一敗涂地，垓下一戰(zhàn)被韓信四面圍困終致敗走烏江。烏江亭長勸他渡江，他說無臉去見江東父老，遂拔劍自殺。這一情節(jié)真令人扼腕。有人說他是英雄，死得悲壯；有人說他意氣用事，本不該如此。杜牧屬于后者，他有一首《題烏江亭》云：“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泵珴蓶|在解放戰(zhàn)爭開始遭蔣介石重兵包圍和斯大林強勢施壓內(nèi)外受困的嚴峻時期曾抄錄此詩示人，表明他贊同杜牧的看法，毛澤東的包羞忍恥最后贏得勝利。但項羽哪有毛澤東的胸襟和智慧，與其渡江后茍且貪生受人戳脊梁當然不如自殺來得痛快和壯烈。李清照顯而易見是持這種看法的。但她的結(jié)句也是“案而不斷”。一向爭論懸而未決的問題又被提出來了：項羽為啥不過江東？為啥？值不值得？李清照沒有細說，這也是含意未申，頗讓人玩味。不過，李清照首聯(lián)已直述自己對人生生死的看法，因此答案又象是先準備好了的，但李清照顯然不以回答問題即了事，而是另有寓意：項羽可以勇于赴義，今日的政府官兵卻怎么只顧倉皇南逃呢！其憤概之心聲已躍然紙上。</p> <p class="ql-block">4、設問反問，故留懸念</p><p class="ql-block">絕句是一種善于捕捉特定場景和瞬間情感的吟詠藝術。絕句雖然短小，卻要求韻味悠長、情意綿遠。這個藝術效果一般都通過高超的結(jié)尾技巧來實現(xiàn)。以問句作結(jié)，是一種普遍使用的方法。問句作結(jié)，可以是疑問、設問、詰問、反問。其作用在于設置懸念、故留懸念、強化懸念。有懸念就會引起人們的思考、探索、深究到底。這一系列由讀者自行完成的思維過程豐富和完善了詩人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自然使詩味益加厚長。</p><p class="ql-block">1）疑問作結(jié)。且看皇甫冉的</p><p class="ql-block">婕妤怨</p><p class="ql-block">花枝出建章，鳳管發(fā)昭陽。</p><p class="ql-block">借問承恩者，雙蛾幾許長？</p><p class="ql-block">婕妤怨是古樂府曲名，是東漢以后的文人借班婕妤的故事而寫作的一種宮怨詩。班婕妤是漢成帝的妃子，因文才超群、才貌雙全被冊立為婕妤（漢宮中女官）。后因趙飛燕姐妹得寵，在成帝面前進讒言毀她，班姬恐受害，遂自求去長信宮侍奉皇太后。長信宮的清苦寂寞激發(fā)了她寫詩作賦的激情，成了女詩人?！对垢栊小肥撬畛雒臉犯??；矢θ降倪@首七絕，是借班婕妤之口，寫失意宮女見到別人得寵時的幽怨。結(jié)句用了一個疑問收筆：那新承恩露的宮女眉毛畫的有多長？這個質(zhì)疑蘊含了詩人的憤慨。難道眉毛畫的長就漂亮嗎？難道那美人是因其美貌而得寵嗎？難道這世上有裁決美貌的標準嗎？難道？真是一句質(zhì)疑，引發(fā)多少深思，含意不盡，玩味不盡。</p><p class="ql-block">2）設問作結(jié)。</p><p class="ql-block">且看王維的《雜詩》之二：</p><p class="ql-block">君從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p><p class="ql-block">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p><p class="ql-block">詩人遇到一個從故鄉(xiāng)來的舊友，高興之余最想知道的當然是“故鄉(xiāng)事”。故鄉(xiāng)的事情要問的肯定很多，究竟哪一件是詩人最急切想打聽的呢？家鄉(xiāng)一草一木的的變化，親人包括左鄰右舍的近況，應該是久在異鄉(xiāng)的人最為牽懷掛肚、經(jīng)常惦記的事情。然而，情況有點出人意外，詩人的設問是：“寒梅著花未？”而全詩也就以此收結(jié)。這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問，正是詩人手法高明之處。假如問的是親朋故舊、風土人情之類，那就容易落入俗套了。詩不厭平常事但厭俗。窗前的那株寒梅開花了沒有？這可是一件最平常不過的小事，但一經(jīng)詩人口里說出便懸念頓生了：莫非那寒梅與詩人有特殊的關系？或者在寒梅身上另有隱喻或寄托？說不定問的是一株梅內(nèi)心惦記的卻是一個人。總之這是詩人有意留置的懸念，你們就猜去吧。</p><p class="ql-block">3）詰問作結(jié)。</p><p class="ql-block">且看李賀《南園十三首》之五：</p><p class="ql-block">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p><p class="ql-block">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候？</p><p class="ql-block">首聯(lián)先設問：為何堂堂男子漢在烽火連天，戰(zhàn)亂不已的時局不去沖鋒陷陣、報效國家？此問帶有自責的意味，似乎投筆從戎乃當時勢所必行之事。那么，又為何不去呢？原來，事情沒那么簡單?！笆杖￡P山五十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書生意氣的慷慨激昂和真刀真槍的沙場血戰(zhàn)，全然不能同日而語。再說，縱使自已有戎馬生涯的志向和決心，誰又會給你施展才能的機遇和條件呢？不是我李賀膽小不敢去拼，你去調(diào)查一下，凌煙閣那些功臣像（唐太宗曾叫人在閣上畫開國功臣二十四人）里有那一個是書生出身呢？這是以詰問收結(jié)，其藝術效果比陳述句收結(jié)情感更加強烈。使人讀起來覺得帶有一腔憤激不平而沉郁哀怨的氣勢。</p><p class="ql-block">反問作結(jié)。且看王翰《涼州詞》：</p><p class="ql-block">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p><p class="ql-block">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p><p class="ql-block">王翰留傳于世的詩作不多，收錄于《萬首唐人絕句》中的七絕也僅得四首，而這首《涼州詞》卻享有盛譽而傳誦千古，其奧秘在于這結(jié)尾的一句反問：“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清人施補華說，這一句“作悲傷語讀便淺，作諧謔語讀便妙”（見《峴傭說詩》）。而沈德潛則認為，這一句是“故作豪飲之辭”，乃“悲感已極”（見《唐詩別裁集》）。其實，說是諧謔語也對，說是悲傷語也對，說是豪飲辭也對，讀者完全有理由依據(jù)自己的感受去領悟?？傊?，此句是以反問作結(jié)，用豪放曠達的語氣表達悲概而激昂的心情，給人以強烈的藝術感染，一讀難忘。</p><p class="ql-block">用疑問、設問、詰問、反問而收結(jié)的絕句，容易收到氣勢磅礴、懸念頓生、一唱三嘆、余味深長的藝術效果，是絕句中最常見到的句式。</p><p class="ql-block">5、臨去秋波，貴在傳情 </p><p class="ql-block">喜歡看古典戲劇的人都知道，表現(xiàn)情人分手的埸面，少不了有依依惜別、臨走還情意綿綿、一副難分難舍的樣子，當演員己走至幕邊即將下場時再回頭顧盼，遞過來最后一束含情脈脈的眼光，這叫“臨去秋波”。別小看這回眸的一束秋波，其威力卻是好生了得，有時竟能使人立刻銷魂勾魄、筋骨松散、全身癱軟。絕句的結(jié)尾，有時也采用這種方法。</p><p class="ql-block">試看崔護《題都城南莊》：</p><p class="ql-block">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p><p class="ql-block">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p><p class="ql-block">崔護的這首詩之所以能傳誦千古，是因為詩里蘊藏了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本事”：崔護舉進士下第，清明日獨游都城南莊，有了“尋春艷遇”的驚奇，次年為情所驅(qū)再去南莊，卻“重尋不遇”。這可是頗具戲劇性的情節(jié)，但這一“本事”的真假，卻無從考究。詩人在寫作中虛構(gòu)情節(jié)或場景也是常有之事。如果“本事”為真，則崔護其詩便是借“本事”而出名，如果“本事”原本就沒有，是崔護先寫了詩，好事者附會崔護虛構(gòu)的情節(jié)而添油加醋敷衍出所謂的“本事”，后來據(jù)此還編成了戲曲，這些都是后話。總之，崔護的這首詩使“人面桃花”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典故和成語。而詩的結(jié)尾正扣緊“人面桃花”依依不舍，乃至怏怏離去（不見人面的失落感），臨走猶轉(zhuǎn)秋波（只見桃花在春風中凝情含笑）。依舊含笑的春風究竟意味什么呢？譏諷詩人的自作多情？揶揄詩人本不該錯失機會？暗示小女子愿為詩人傳遞信息？不管怎么樣，那艷若桃花的少女如今只是一個美好的追憶，連影子都不曾留下呵！世事不就是這樣么，那美好的東西一旦失去了，就甭想找回來。誰叫你那么粗心呢？詩人在結(jié)句里失意地咀嚼著無比的悵惘。</p><p class="ql-block">再看徐俯《春游湖》：</p><p class="ql-block">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p><p class="ql-block">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陰來。</p><p class="ql-block">李夢生說，“徐俯這首詩，好在越讀越耐讀，猶如倒吃甘蔗，漸入佳境。前兩句初讀很平常，但后兩句一出，詩馬上活了起來”（《絕句三百首》注評）。為什么后兩句一出全詩即活？原來，徐俯在這里上演的也是臨去秋波好把戲。春雨，燕歸，桃花戲水，景色平常，興致一般，再看小橋己被上漲的湖水漫過，春游的興致頓時消落，正待離開時，一葉扁舟“嗖”地從空朦濃郁的柳陰中搖曳而來。而詩人也就在此打住。行啦，一個秋波已送出，足夠讓你心頭蕩漾的了。</p><p class="ql-block">6、節(jié)外生枝，另造類比</p><p class="ql-block">有時，詩人正在描寫的景物或敘述的本事一時難以找到一個能讓自已滿意的結(jié)尾，此時若草草了事平鋪直敘信手收結(jié)，則可能前面的苦心經(jīng)營立馬泡湯，壞了一腔詩思。有寫作經(jīng)驗的詩人，此時會繞一個圈子，拋開本事，脫出話題，或另造類比之事暗渡陳倉，或倒插一個趣味橫生的情節(jié)巧妙迂回?？傊?，屬于節(jié)外生枝，詩人蓄意安排一個具有暗示性的結(jié)尾，目的在于精減敘事而增添厚味，以便收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p><p class="ql-block">且看施肩吾的《望夫詞》：</p><p class="ql-block">手爇寒燈向影頻，回文機上暗生塵。</p><p class="ql-block">自家夫婿無消息，卻恨橋頭賣卜人。</p><p class="ql-block">望夫詞寫的自當是妻子思念在外（出征？經(jīng)商？赴考？）丈夫的情感。有意思的是，這施肩吾是一位道士，但他此類情感濃郁的七絕卻寫的很有人情味。首聯(lián)寫一女子長夜不眠，又無心織作，盼人未歸而焦慮不安。持燈是等人，向影頻是屢屢回頭顧影，回文機指織出回文詩的織布機，顯然用了蘇氏回文織綿表達對丈夫深切思念的典故，但機上蒙塵，說明這女子對這種表達思念情懷的方式也沒有心機了。什么原因讓這女子如此焦慮呢？原來是“自家夫婿無消息”。也許是村里同時出外的其他人都有了音訊，唯獨這女人的丈夫卻生死未明。這的確是夠讓人心煩的。這詩寫到這里再順著主干往上伸展似乎也寫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安插一個“橋頭賣卜人”來點眼結(jié)穴。賣卜人與思夫女有何相干？詩人順手扯來，原來是要一個暗示性的結(jié)尾：也許這女人思夫盼夫急切，乃向橋頭擺攤的算命老者求卜，這賣卜人信口胡謅斷其丈夫某時其日定有音訊到家，女子信以為真，卻左等右等等不到丈夫的半點消息，盼望落空的苦痛乃導致女子對算命人的怨恨。你看，一句節(jié)外生枝的結(jié)尾，暗示著復雜的故事情節(jié)。當然，這情節(jié)的精彩與否，全在讀者自已的想象了，但這就是詩人的高明之處。</p><p class="ql-block">7、據(jù)實構(gòu)虛，營造詩境</p><p class="ql-block">中國傳統(tǒng)藝術文化講究虛實相生、虛實變化。如國畫、書法的“布白”“留白”“飛白”?！鞍住迸c黑即墨色相對而言，著墨為實，“布白”為虛。實者，具狀目睹也，虛者，隱形想像也。故眼見為實，耳聞為虛，眼前景為實，意中景為虛，自家情為實，他人情為虛。絕句收結(jié)，有時便用據(jù)實構(gòu)虛的手法，在具狀描述眼前景和自家情的基礎上，以合理的想象與回憶，推及另人旁事與他情，使今古相比、人我相應、虛實相生、有無相形。這種結(jié)尾方法“使筆生動有機，機趣所之，生發(fā)無窮”（清人方薰語）。</p><p class="ql-block">且讀韋應物《秋夜寄丘二十二員外》：</p><p class="ql-block">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p><p class="ql-block">山空松子落，幽人應未眠。</p><p class="ql-block">詩人在涼意襲人的秋夜懷念故人，首聯(lián)便據(jù)實具狀，敘述自已在一邊散步一邊思念丘員外。接著，詩人開始想，如此秋夜涼天，空山幽靜，不時有松子掉落發(fā)出“嘀嗒”響聲，隱居于深山的丘員外會在做什么呢？應該還沒睡吧？那么，也許我在想念著他，他也在想念著我吧。你看，這后面的情景不一定當真，壓根兒是想象出來的。但因為是從前面的實情實景生發(fā)出來的，所以其想象又是合理的，讓人可信的。</p><p class="ql-block">李商隱那首著名的《夜雨寄北》：</p><p class="ql-block">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p><p class="ql-block">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p><p class="ql-block">結(jié)尾用的也是據(jù)實構(gòu)虛的手法。首聯(lián)寫自已在巴山獨對孤窗秋夜聽雨、遙望北方思歸不能的境況，這是實景、真情。遠在北方的那個人（因有一選本題為《夜雨寄內(nèi)》有人說那人應是李商隱妻子，但有人考證出其時他的妻子己死，應是友人，但從詩文內(nèi)容看應是戀人）盼自已早點回去，而自已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那種抑郁沉悶難堪難挨的心情隨著雨勢的增大池水的猛漲而彌漫開來。揮之不去的相思之情、羈旅在外的凄涼孤寂，一并融進綿密淅瀝沒有盡頭的雨聲之中。正在讓人一愁莫解的惆悵時，詩人突發(fā)奇想，“假如日后那一天相聚，不是可以把今晚雨中相思的凄苦一一訴說出來么？”真是妙不可言，一個據(jù)實構(gòu)虛的設想，提前把未來相見的歡樂拿來派上用埸，而此時的寂寞與苦楚似乎也就在幸福的憧憬中消解了。</p><p class="ql-block">然而這是以酒澆愁愁更愁，越是設想未來的歡樂，則越是增加此時的凄苦。</p><p class="ql-block">正是“翻從他日而話今朝，則此時羈情，不寫而自深矣”（徐德泓《李義山詩疏》）。詩人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因為這正是他如此結(jié)尾想要的藝術效果?？梢哉f，據(jù)實構(gòu)虛苦心營造的巴山—西窗—巴山、今夜—未來—今夜如此回環(huán)對比的詩境，其曲折性和深婉度俱令人嘆為觀止。</p> <p class="ql-block">8、卒章顯志，點明主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七言絕句的結(jié)尾技巧，以上所介紹的大多以含蓄為主，強調(diào)回環(huán)婉曲、意留言外。言有盡而意無窮。這是大多數(shù)人喜歡的風格。但藝術總是多樣化的，有人喜歡深沉就有人喜歡淺露。喜歡淺露的詩人當推白居易為代表。白居易主張“言直而切”，使老媼能解，走大眾化、通俗化的詩歌路線。“卒章顯志”就是白居易倡導的結(jié)尾方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謂“卒章顯志”，就是在絕句的結(jié)尾點明主題，深化主題。不要故弄玄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要把作者立言的本意、把作者的思想感情明白無誤地表述出來。比如：白居易的《問劉十九》這首五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就是一句淺白的口頭語，直截了當?shù)攸c明主題：珍重友情，問劉十九來不來飲酒。又如《閨怨詞》之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關山征戍遠，閨閣別離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苦戰(zhàn)應憔悴，寒衣不要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是閨怨主題的深化。妻子想念征戍遠方的丈夫，正在燈下為丈夫裁剪御寒的衣裳，一想到征戰(zhàn)勞苦丈夫不知瘦成啥樣子，便提醒自己不要把衣服做大了。這種直白淺顯的結(jié)尾，扣緊主題，而詩人的同情心也表露無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卒章顯志，直截了當?shù)攸c明主題，避免詩義晦澀，省卻讀者胡亂猜疑，對于表達詩人的坦蕩心胸和獨立特行的人格有一定的幫助。例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苯Y(jié)句“獨釣寒江雪”是詩的主題，也是詩人鄙視世俗、超然物外那清高孤傲形象的自我描寫。你想，在上看天無飛鳥下看地無人蹤的冰天雪地之中，有一個漁翁獨自垂釣江心，這情景只該心中有、詩中有、畫中有，現(xiàn)實中則斷難見尋。所以詩評家說這是詩人“托此自高”（唐汝詢語），論者則認為正是結(jié)句讓詩人超塵絕世的孤傲形象躍然紙上而使此詩成為唐人五言絕句的杰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卒章顯志的結(jié)尾方法也有一個不足之處，那便是過于淺露，使人一覽無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見，淺露既是其優(yōu)點，也是其缺點。關鍵看你怎么運用。如果你胸襟高，品格高，自然不怕坦蕩而淺露。因為情真意切更容易感人。如果你出言有所顧忌，或者立意在于譏諷世事，自然就不能用卒章顯志這種淺露的結(jié)尾方法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9、直落急收，藏鋒留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絕句創(chuàng)作，通常都有一定的規(guī)律，比如，取材宜小，情節(jié)宜少，語言散了，典必慎用，意必巧藏，韻深味長等。又比如，起句要高遠，承句要穩(wěn)健，轉(zhuǎn)句要婉曲，合句無痕跡等。但這些都要依據(jù)具體情景靈活運用，不可千篇一律，拘泥一法。像起、承、轉(zhuǎn)、合這種結(jié)構(gòu)，既可以分之四句，一一對應，也可以只用起、承、合，或只用起、轉(zhuǎn)、合，更有特殊情形只用起、承二個層面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試看金昌緒的《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此詩的結(jié)構(gòu)十分特別，起句開“打”，接下去的三句說明為什么要“打”，是一、三句式。首句起，二三四句承，沒有了轉(zhuǎn)合。這種一、三句式以起句為中心，接著一氣而下，句句緊扣，不留空隙。明人評此詩“不惟語意之高妙而已，其句法圓緊，中間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起結(jié)極斬絕，而中自紆緩，無余法而有余味。”（王元美《藝苑卮言》）“起結(jié)極斬絕”而中間又不留添插空間，這是本詩最大特色。其長處在于一氣貫之首尾，詩以氣勝。本詩的結(jié)尾方法稱為直落急收，斬絕立結(jié)。直落急收，好比書法家揮灑草書，筆勢疾速，如驚蛇出洞，宿鳥投林，收筆時藏鋒隱勢，戛然而止?！洞涸埂返摹安坏玫竭|西”，果然有一種斬絕的效果，結(jié)的干凈利落。但細加尋思，則意猶未盡。縱然鳥兒飛走了，美夢也續(xù)成了，恰如所愿地在夢里去到遼西，那又怎么樣呢？夢醒時分還不照樣淚濕枕巾？這表明，詩人雖然斬絕立結(jié)，卻也在收筆中藏鋒留味，耐人咀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蘇颋（tǐng）的《汾上驚秋》也是一首直落急收而頗受詩評家稱譽的五絕。詩曰：北風吹白云，萬里渡河汾。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詩人看到呼嘯而來的北風把天邊的白云一下子刮到汾水和黃河的匯合處那邊去，周邊草木飄搖的蕭瑟響聲和心里的失落心緒攪織在一起，結(jié)句“秋聲不可聞”斬絕而有倒抽一口涼氣的驚悚感。此詩急起急收，一氣而下，秋聲逼人之情躍然可現(xiàn)。故顧樂譽此詩是“大家氣格，五字中最難得如此?！保ā短迫巳f首絕句選》）五言結(jié)句的直落急收，因其比七言少了一個音節(jié)，讀起來干凈利索，容易辨別。七言多了一個音節(jié)，讀起來便舒緩一些。但斬決的筆意，還是比較明顯的。例如，李白《早發(fā)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此詩也是一氣急落而下，以一種充滿豪情的筆調(diào)利索收結(jié)。這與王翰《涼州詞》結(jié)句“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李涉《宿鶴林寺僧舍》結(jié)句“又得浮生半日閑”及宋人王令《送春》結(jié)句“不信東風喚不回”等都有言盡而情意未了但結(jié)得斬決之特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0、含渾圓轉(zhuǎn)，詩意厚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落急收的結(jié)尾，雖然詩人通常也會藏鋒留味，以備咀嚼，但更多的還是呈現(xiàn)真情直露的情形。比如，賈島的《尋隱者不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詩也是一、三句式，結(jié)句斬絕，但語淺義明。再如，戴叔倫的《對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重江水萬重山，山里春風度日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向白云求一醉，莫教愁夢到鄉(xiāng)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斬絕而收的結(jié)句也是真情呈現(xiàn)。有時，詩人為了玩深沉，便故意在結(jié)句中選用含渾的字眼，讓結(jié)句有較多的不確定性，這種結(jié)尾技巧稱為含渾圓轉(zhuǎn)，其目的在于使詩意更加厚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看王昌齡的七絕《從軍行》之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詩結(jié)句也有斬絕的氣勢，但用了一個含渾的“終”字便有點不同?！敖K”字可作“終歸”和“始終”的兩種不同含義解，用前者解是歸期無日，用后者解是誓死不歸，一個是逼于客觀的無奈，一個出自主觀的是豪言，二者差別極大。有人說結(jié)句應是豪放語，有人說如是豪放語則為什么不用“誓”字更有英雄氣魄？清人沈德潛則認為：“作豪語看亦可，然作歸期無日看，信有意味?！保ā短圃妱e裁》）其實，詩人之所以用含渾的“終”字而不用明白的“誓”字，目的在于用結(jié)句的不確定性來加重全詩的意味。也許詩人要的正是既自豪也無奈，這二者都兼有，感情色彩不是更豐富復雜么！試想，沙場百戰(zhàn)的軍士既有為國效命的自豪感，也當然有戍邊征戰(zhàn)的苦寒寂寞感，如果詩人用“誓”字即可變含渾為明白，但那喊出來的豪言壯語便只是詩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口號而決非戍邊將士的心聲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昌齡的這種含渾結(jié)尾手法在另一首《從軍行》中也有表現(xiàn)?！稄能娦小分唬?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的“無那”二字，也是含渾圓轉(zhuǎn)的筆法。本來是寫戍邊軍士在城樓上懷念家中的妻子，隨著那幽怨笛聲的吹起，突然覺得那笛聲消解不掉妻子對自已的懷念。結(jié)句的反轉(zhuǎn)是借助“無那”二字過渡的。“無那”意近“無奈”，但“無奈”淺白而“無那”含渾。查“奈”為仄調(diào)而“那”為平音，按理此處應用仄而不能平，因此筆者懷疑“無那”是否為“無奈”的刊誤，但查過幾種最早的版本，均為“無那”無誤，難道是詩人為追求含渾圓轉(zhuǎn)的藝術效果而不顧音律的缺陷？關于此詩的結(jié)句，李绬《詩法易簡錄》曾這么評說：“不言己之思家，而但言無以慰閨中之思已，正深于思家者?！边@是對王昌齡擅長七絕結(jié)句結(jié)得渾厚有深意的稱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用含渾結(jié)尾手法可使詩意不至于淺白直露而有厚味，但有時也造成后人解讀時的人見人異。杜甫的一首《八陣圖》在詩史上聚訟紛紜歷時最久，其疑義在結(jié)句的一個“失”字。原詩曰：“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薄笆А弊旨瓤勺鳌板e失”“失去”“未能”解，也可作“失策”“失之”解，因此字的含渾竟出現(xiàn)了多種不同的解說。作“失去”解的有三種說法，一說遺恨未能吞滅吳國，一說因“石不轉(zhuǎn)”恨老天不助其滅掉吳國，一說吳兵已進八陣圖而該陣沒發(fā)揮威力將其全部滅掉而成遺恨。作“失策”解的也有三種說法，一說以劉備吞吳之失策為恨，一說諸葛亮以未能諫止劉備呑吳自以為恨，一說劉備未能運用八陣圖去吞吳乃成歷史之遺恨。有趣的是，參與聚訟的都是大名鼎鼎的學者、詩評家，諸如蘇東坡、錢謙益、朱鶴齡、仇兆鰲、浦起龍、沈德潛、俞陛云、李锳、劉永濟等。其實，學者們往往求助史實或解讀諸葛亮，說得頭頭是道，卻忘了最根本的事實：詩是杜甫寫的，哪一種說法對應當是杜甫裁決?？杉偃缍鸥φf你們?nèi)紝?，這正是我要的效果，那你也須認了，這叫“詩無達詁”。</p> <p class="ql-block">11、平淡收結(jié)，內(nèi)含深情</p><p class="ql-block">詩評家常說，一篇之妙在于結(jié)尾，結(jié)尾之妙在于有情，有情之妙在于含蓄，含蓄之妙在于平淡。能以平淡語收結(jié)，看似漫不經(jīng)心，有時詩人只是站在遠處旁觀，冷暖不露聲色，落筆客觀而不摻雜半點評判意見，但卻把深厚的情感隱含在客觀平淡的話語之中。這樣的結(jié)句，讀過只覺平常，掩卷始悟有味，及后思之彌覺高深，詩意厚重，這便是唐人五七言絕句中使用頻率較多而手法也日漸精巧的結(jié)尾技巧。</p><p class="ql-block">且看劉禹錫的《秋風引》：</p><p class="ql-block">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p><p class="ql-block">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p><p class="ql-block">全詩重筆濃墨寫秋風：秋風來去無跡可尋，只聽遠處“蕭蕭”聲中秋風已幡然而至，跟著看到雁群開始往南飛；很快地，秋風又進了庭院，在樹葉中摩梭而過。至此，秋風的形象已具狀可感，但詩人仍未露一絲半點情感，景中之情該在結(jié)句中點出了吧？卻見詩人以“孤客最先聞”結(jié)句收筆?！白钕嚷劇笔窍彩菓n？從字面上看不出來，因其語近中性平淡得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不象蘇颋在《汾上驚秋》用“秋聲不可聞”，則悲傷憂愁情感立即溢于言表。那么，是不是詩人不想表達思想情感呢？顯然不是。于是掩卷之余，再回頭細想。秋風“蕭蕭”而至進了庭院近在眼前聲在耳邊，詩人聽到了，其他人也當然聽到了，可為什么卻說是“孤客最先聞”呢？顯然是“孤客”對周圍環(huán)境的變異、時令物候的更替比別人更為敏感。正如唐汝詢所說：“孤客之心，未搖落而知秋，所以聞之最早。”如此說來，則是“孤客”先有羈旅之愁和思歸之痛方會敏感“先聞”，那么“蕭殺”秋聲便會令“孤客”觸緒驚心愁上添愁黯然銷魂了。你看，這強烈的思想感情就這么悄然無聲無息地藏匿于結(jié)句的平淡語之中，難怪鐘惺評此詩說：“不曰‘不堪聞’，而曰‘最先聞’，語意便深厚”。</p><p class="ql-block">提倡寫詩要率真平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李白，是善造平淡而到天然的高手。讀李白的五七言絕句，你會覺得如同沐浴清風、撫觸晨露、閑庭漫步、林間聽鳥那么淸新自然?！鹅o夜思》這首五絕，之所以成為千古傳誦乃至時至今日仍高居十大唐詩榜首，其魅力正在其平淡到天然：</p><p class="ql-block">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p><p class="ql-block">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這首小詩清新樸素，四句盡是口頭語信口而出：月白如霜，夜靜秋涼，短夢初醒，不覺觸動旅思情懷，舉頭低頭之間，默默思念著久別的故鄉(xiāng)。起句輕松，結(jié)句平淡。全詩既明白如話，又蘊藉感人。它內(nèi)容單純，但情韻豐富；任何人都能理解，卻又非一般人所能體味得盡。俞樾（yuè）在《湖樓筆談》中所說“以無情言情則情出，從無意寫意則意真”，正是此詩妙處。也正是胡應麟所謂“無意于工而無不工”的“自然”之作（《詩數(shù)·內(nèi)編卷六》），無怪乎網(wǎng)友們稱此詩千百年來已融入中華民族一代代人的骨髓之中，以至于對“舉頭”“低頭”的重復用字影響平仄律也毫不計較了。</p><p class="ql-block">宋人絕句中也大量沿用此種淡語結(jié)句的手法。且看王禹偁的《清明》：</p><p class="ql-block">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p><p class="ql-block">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p><p class="ql-block">此詩開門見山，起句即點主題，承句抒發(fā)議論，第三句補述“乞火”情節(jié)，結(jié)句自訴志趣，用語平淡而內(nèi)含深情。再看韓維的《展江亭海棠》：</p><p class="ql-block">昔年曾到蜀江頭，絕艷牽心幾十秋。</p><p class="ql-block">今日欄邊見顏色，夢魂不復過西州。</p><p class="ql-block">此詩從詩題上看是詠海棠絕句，但細讀詩文卻是一首纏綿悱惻惆悵感傷的愛情詩：先前詩人暗戀一個紅顏，幾十年一直眷戀不能自已，不想今日見到一位容貌相似的女子，一時又勾起深藏心底的愛情，但青春已消逝，愛情已錯過，情真意切又有何結(jié)局呢？結(jié)句“夢魂不復過西州”用語平淡而內(nèi)含惆悵感傷，等于說美夢是該結(jié)束了。</p><p class="ql-block">12、白描形象，留侍品味</p><p class="ql-block">有時，詩人在絕句結(jié)尾時，用一種白描手法，畫出一個具體形象，或刻畫一個具體細節(jié)，留待讀者自已去欣賞和品味，而詩人暗藏的情感，也有賴于讀者在欣賞和品味中自行領會，這種結(jié)尾技巧就是白描作結(jié)。</p><p class="ql-block">且看元稹《行宮》：</p><p class="ql-block">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p><p class="ql-block">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p><p class="ql-block">此詩先寫行宮的荒涼，所見者只有寂寞宮花和白發(fā)宮女，時局盛衰無常，往事不堪回首，傷感氣氛已躍然紙上。水到渠成，也許，詩人要借景抒情來收結(jié)了。不料，結(jié)句卻只刻畫了宮女“說玄宗”的動作態(tài)就擱筆了。宮女說玄宗什么呢？詩人不露口風，有意留侍讀者自已去品味、思考。“閑坐說玄宗”，“說”字是關鍵字眼，只一“說”字便已包蘊無限，盛衰之傷與懷舊之感盡已托寓其中，令人惕然警省。可見用白描手法作結(jié)，不發(fā)議論，勝似議論，不抒情懷，也能黯然動人。</p><p class="ql-block">再看劉禹錫的《和樂天春詞》：</p><p class="ql-block">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p><p class="ql-block">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p><p class="ql-block">此詩寫大好春光中少婦之寂寞愁思，結(jié)句用的也是白描手法，刻畫一只飛來的蜻蜓站立在少婦精心打扮的發(fā)型玉簪上這一細節(jié)，其潛臺詞是：這少婦見花陷入沉思，竟凝立如癡，乃至蜻蜓猖狂地飛立其頭上尤未察覺?？梢娪眉毠?jié)結(jié)尾，也頗令人玩味。</p><p class="ql-block">宋人絕句也常有人用此白描手法結(jié)尾。比如，孔平仲的《禾熟》：</p><p class="ql-block">百里西風禾黍香，鳴泉落竇谷登場。</p><p class="ql-block">老牛粗了耕耘債，嚙草坡頭臥夕陽。</p><p class="ql-block">再如，張舜民《村居·水繞陂田竹繞籬》：</p><p class="ql-block">水繞陂田竹繞籬，榆錢落盡槿花稀。</p><p class="ql-block">夕陽牛背無人臥，帶得寒鴉兩兩歸。</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白描的形象也是牛，一只烏鴉歇落在牛背上與牛雙雙歸來?！芭Шf”，意味著這不諧調(diào)的配合成了牛無可奈何的歸宿，帶出一種只能聽任自然的信息，這一結(jié)尾也就蘊含著一種淡漠的惆悵。</p><p class="ql-block">13、盤馬彎弓，搖曳生情</p><p class="ql-block">七言絕句，雖然僅有區(qū)區(qū)四句，卻是可在詩人筆下，極盡變化之能事?；蛉绾惋L細雨，潤物有韻；或如雨暴風狂，摧枯拉朽；或則風卷云舒，神定氣閑；或則飛沙走石，氣象萬千?；蚓皩懮剿?，或情說人生，或詠物興托，或論史寄言。取材既異，旨趣有別。風格可相近，結(jié)尾必不同。從這個角度來說，結(jié)尾須依據(jù)全詩的內(nèi)容和風格靈活設置，因而不可能有固定的范式可予套用。我們在這里討論絕句結(jié)尾的技巧，只不過是拿其中一些常見的又被人說好的實例來稍加評析，這也是一種欣賞和學習。這里我們要剖析的一種結(jié)尾方法，叫盤馬彎弓，搖曳生情。</p><p class="ql-block">所謂盤馬彎弓，就是結(jié)句時蓄勢，“橫斷不即下，欲說又不直說”（方東樹語）。不直說是不急于說出要說的主題，有意左右盤旋，好似在馬上拉弓搭箭，但只是虛張聲勢，故意搖曳，不急于射出。待到一切準備停當，氣氛己到極頂再一箭中的。這種盤馬彎弓結(jié)尾法，可使主題的表現(xiàn)更為強烈，更為充實，更為完美。試看白居易《曲江憶元九》：</p><p class="ql-block">春來無伴閑游少，行樂三分減二分。</p><p class="ql-block">何況今朝杏園里，閑人逢盡不逢君。</p><p class="ql-block">元九是中唐詩壇上與白居易齊名的元稹，與白居易交誼最篤。曲江是唐代京都長安城東南的游賞勝地。唐時，進士登科后，皇帝通常會在曲江賜宴。因此，曲江是官貴士人結(jié)伴游樂最常去地點。此詩題為《曲江憶元九》，當是白居易在游曲江時思念元九而寫。但通篇詩文又不見憶元稹的字句。首聯(lián)從抒發(fā)自已的情感起興，感嘆開春以來因“無伴”而沒有興趣出來“閑游”。接著第三句說到今天終于出來了，在曲江的杏園賞花。你看，詩文已去了四分之三，可并未提到元稹什么事。結(jié)句應該說了吧，可詩文卻先露“閑人逢盡”四字故意搖曳，還不是讀者急等詩人要說的主題，看來，詩人左右盤旋，有意“橫斷不即下”。但也就在此時，詩人已蓄足勢，最終以“不逢君”三字一箭射出。神奇出現(xiàn)了，先頭那些與元九絲毫不沾邊的敘述，在“不逢君”三字射出后便全都變成憶元九的具體內(nèi)容了！可見這盤馬彎弓的架勢還真管用。白居易此詩的結(jié)句可與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媲美，一個是“不逢君”，一個是“又逢君”。逢君者感傷昔日風光不再，不逢君者思憶先前友情牽懷。二者用的是相同的結(jié)句技巧：盤馬彎弓法。</p><p class="ql-block">宋代“永嘉四靈”之一翁卷有一首七絕《山雨》，結(jié)句也襲用唐人的盤馬彎弓法。其詩曰：</p><p class="ql-block">一夜?jié)M林星月白，亦無云氣亦無雷。</p><p class="ql-block">平明忽見溪流急，知是他山落雨來。</p><p class="ql-block">此詩的寫法正與上舉白詩相似。詩題“山雨”，可入手卻并不寫雨，最后到了結(jié)句的句首仍不見雨，待詩人盤旋蓄勢完成才一箭中的?！奥溆陙怼比贮c題，是在著力寫晚晴之后暗渡陳倉，以溪流急推出有“雨”，但欲說又不直說，橫斷在“知是他山”的馬背上拉弓搭箭，最后方把“落雨來”三字射出，使詩的主題具有曲徑通幽的深味。</p> <p class="ql-block">14、借事議論，以小見大</p><p class="ql-block">五七言絕句中有一種是懷古的，即借史事即興的，屬于詠史詩。袁枚在《隨園詩話》中提到，“詠史有三體：一借古人往事，抒自已懷抱，左太沖之《詠史》是也。一為隱括其事，而以詠嘆出之，張景陽之《詠二疏》，盧子諒之《詠蘭生》是也。一取對仗之巧，義山之“牽牛”對“駐馬”，韋莊之“無忌”對“莫愁”是也?！逼鋵嵢w究實只是一體：對仗之巧，應屬于“用典”，而不是詠史；隱括其事而以詠嘆出之，事雖隱但卻仍然是詠嘆出之之所本，而所詠所嘆者又無非詩人自己的看法與立場，所以仍然是“借古人往事抒自已懷抱”。而抒自己懷抱，就是發(fā)表議論，用詩體說理。所以，詠史詩就是借史事說理。</p><p class="ql-block">詩，本來是用來抒發(fā)情感的，而且是借助具體形象來“興、觀、群、怨”的。說理，則走的是抽象的路徑，似與詩性不符。所以有“詩忌說理”的說法。但抽象的思想有時也可用具體形象來表達，比如，用“王謝堂前燕，飛入百姓家”來表達世事多變盛衰無常的道理，用“春江水暖鴨先知”表達機遇先給有準備者的人生經(jīng)驗等。因而，詠史詩，便用此辦法為自已爭得一席生存空間。這一辦法也常用于絕句的議論結(jié)尾。有時詩人想用議論來為絕句收結(jié)，通常便走以小見大、用具體形象表達個人看法的路子。</p><p class="ql-block">杜牧的《赤壁》可謂用議論作結(jié)、以小見大的典范。其詩曰：</p><p class="ql-block">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p><p class="ql-block">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p><p class="ql-block">據(jù)說杜牧是熟讀兵書自負知兵的詩人，因此杜牧把赤壁之戰(zhàn)周瑜的取勝歸結(jié)于東風的偶然因素，就大有阮藉在登臨廣武戰(zhàn)場慨嘆“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之味道。也許，杜牧只是借史事以抒發(fā)胸中抑郁不平之氣而已，不一定非有“不足周郎處”的實指?？傊?，此詩結(jié)尾，以“二喬”（孫策之妻大喬、周瑜之妻小喬，合稱二喬）有可能被曹操擄去關在銅雀臺受辱這一具體形象來論斷：假如不是有東風相助，孫、劉必敗，歷史形勢可能改觀。那么，歷史形勢有時竟被偶然因素所影響，這怎不叫人扼腕。這種大道理在詩里直說便令人生厭，如今“借‘銅雀春深鎖二喬’說來，便覺風華蘊藉，增人百感，此正風人巧于立言處?！保ㄒ再R貽孫《詩筏》）</p><p class="ql-block">可以說，杜牧《赤壁》以詩說理在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的成功，開啟了理趣詩一扇大門。從這里出發(fā)，宋代詩人更將詩的哲理化升華到一個全新的階段，開創(chuàng)了哲理詩新時代。而在絕句的結(jié)尾中，借事議論，以細節(jié)的形象托言人生的道理，使詩意更加含蓄、深遂，更是得心應手，運用嫻熟。如歐陽修的《畫眉鳥》：</p><p class="ql-block">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對高低。</p><p class="ql-block">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說的是鳥，讀者便可理會到人。蘇軾的《題西林壁》：</p><p class="ql-block">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p><p class="ql-block">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說的是看山，讀者當然會聯(lián)系到看人生、看世事。朱熹的《觀書有感》：</p><p class="ql-block">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p><p class="ql-block">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說的是水源，讀者更會推及到世間萬事萬物。以上列舉的這些絕句的結(jié)尾，均以一事一物的具體形象借事議論，以小見大，以淺喻深，蘊含智慧，乃感人至深，以致成為人們千古傳誦的人生格言。</p><p class="ql-block">15、發(fā)句倒用，姿態(tài)另生</p><p class="ql-block">明末清初詩評家賀貽孫曾謂：“詩有極尋常語，作發(fā)句無味，倒用作結(jié)方妙者。如鄭谷《淮上別友人》云云，蓋題中正意只‘君向瀟湘我向秦’七字而已，若開頭便說，則淺直無味，此卻倒用作結(jié)，悠然情深，覺尚有數(shù)十句在后未竟者?！保ā对姺ぁ罚?賀貽孫所指的這種結(jié)句方法，稱為發(fā)句倒用，其目的在于將即興起詠的主題藏匿到后面，導引一種姿態(tài)另生、詩意盎然的境界。所舉鄭谷原詩為：</p><p class="ql-block">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p><p class="ql-block">數(shù)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p><p class="ql-block">此詩是詩人在揚州和友人分手握別：友人渡江往瀟湘，詩人往北入“秦”。</p><p class="ql-block">詩興正由此生發(fā)，首句當為“君向瀟湘我向秦”?？稍娙嗽跇?gòu)思時靈機一動，撇下此句先狀景抒情，把揚子江頭的景色與友人分別的情感攪和在一起，讓楊花柳絮牽曳離情別緒，先勾出天涯羈旅的漂泊之感。接著移筆回來寫驛亭宴別情狀：天色已晚，酒已喝過了，敘別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席間響起凄涼清幽的笛聲，讓人頓感言語之多余，于是便在默默相對的靜坐片刻后思量該離席各奔前程了。這時，詩人方把發(fā)句拿來作結(jié)，“君向瀟湘我向秦”。詩己結(jié)而意未盡，所以賀貽孫說是“覺尚有數(shù)十句在后未竟者”，這正是發(fā)句倒用的妙處：姿態(tài)方生，情韻深長。</p><p class="ql-block">白居易的一首七絕《逢舊》，結(jié)尾也是這種發(fā)句倒用法。其詩曰：</p><p class="ql-block">我梳白發(fā)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p><p class="ql-block">應被傍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p><p class="ql-block">此詩寫詩人在長安遇到幾十年未見的童年舊知，一時悲喜交集，勾起無限思念舊情往事復雜情感，詩興正由此而來，詩句“少年離別老相逢”脫口便得。但正是此句蘊含著太多的詩情畫韻，詩人舍不得放在前頭白白流失掉情感。于是詩人先以悲嗆筆調(diào)描述自已和先前女友相逢時各自衰老的容顏：一個是滿頭白發(fā)，一個是花容凋零。白發(fā)人看凋零女，惆悵之情驟然而生，此時，詩題主旨便要揭開了，原來惹禍的是“少年離別老相逢”。發(fā)句此時拿來倒用作結(jié)，一瞬間激發(fā)多少人生感慨溢滿情懷，詩意自然也就嚼味萬千。</p><p class="ql-block">李白那首著名的《峨嵋山月歌》結(jié)尾也是發(fā)句倒用：</p><p class="ql-block">峨嵋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p><p class="ql-block">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p><p class="ql-block">峨嵋山月景色，平羌江水清韻，都是詩人舟行下渝州向三峽之所見，而“思君不見下渝州”蘊含著依依惜別的無限情思，所以被詩人倒用作結(jié)，含不盡之意溢于詩外。杜甫《解悶》十二首中也有一首用發(fā)句倒用結(jié)尾法，詩曰：</p><p class="ql-block">商胡離別下?lián)P州，憶上西陵故驛樓。</p><p class="ql-block">為問淮南米貴賤，老夫乘興欲東游。</p><p class="ql-block">詩思起自“老夫乘興欲東游”，但被詩人倒用作結(jié)。也有言盡意不盡之意緒。</p><p class="ql-block">宋人絕句中也有這種發(fā)句倒用為結(jié)句的用法。舉如陳與義的《牡丹》：</p><p class="ql-block">一自胡塵入漢關，十年伊洛路漫漫。</p><p class="ql-block">青墩溪畔龍鐘客，獨立東風看牡丹。</p><p class="ql-block">此詩題為《牡丹》，寫的卻是鄉(xiāng)關淪陷、江山分裂的悲悵情感，但因此一情感源于詩人看牡丹而生發(fā)，所以“獨立東風看牡丹”本為詩思首句，詩人為攏住無限情思而倒用為結(jié)，為詩境增添慨嘆不已的情韻。</p><p class="ql-block">16、流水對結(jié)，也出風韻</p><p class="ql-block">周嘯天先生在《唐絕句史》中提到：“初唐七絕，多以對仗作結(jié)”，形成一種“初唐標格”。但著者接著指出，對仗作結(jié)因?qū)φ痰木渥悠叫卸?，“難于造成轉(zhuǎn)合”，因此，對結(jié)不如散結(jié)那么“易施轉(zhuǎn)合，易出風韻”，唯有流水對則“有與散結(jié)相同的風韻”。周先生在此所說的流水對，是指字面上對仗，但對仗的上下句意思相貫串相銜結(jié)的。這種流水對，既有字面工整的形式美，又有如散句一樣易施轉(zhuǎn)合的流暢和靈便，讀起來有一氣連貫的韻律感，所以常被用于絕句的作結(jié)。</p><p class="ql-block">流水對結(jié)，最為人所稱道的當屬王之渙的《登鸛雀樓》：</p><p class="ql-block">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p><p class="ql-block">此詩首聯(lián)是工對，尾聯(lián)則是流水對。工對與流水對，互相配合，一氣流走，骨高韻雅，氣魄不凡。</p><p class="ql-block">張敬忠的《邊詞》也是一首用流水對作結(jié)的七絕：</p><p class="ql-block">五原春色舊來遲，二月垂楊未掛絲。</p><p class="ql-block">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p><p class="ql-block">雖然“河畔冰開日”與“長安花落時”屬于工整對仗，有板滯之嫌，但詩人在其前面分別用“即今”“正是”這種行云流水般輕松活潑的連接語勾連呼應，便成了顧盼自如的流水對結(jié)，使詩意充滿動感。</p><p class="ql-block">祖詠的《終南望余雪》也是一首被人稱譽的用流水對結(jié)的佳作：</p><p class="ql-block">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p><p class="ql-block">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p><p class="ql-block">有意思的是此詩是考場應試之作，作者只寫了四句便交卷，考官問他原因，他答是“意盡”。意盡還要再寫，那不成了畫蛇添足了。實際上，此詩尾聯(lián)的流水作結(jié)，的確已把終南山積雪的風韻寫絕：樹林上空一露初晴落日余霞，長安城里的千家萬戶便感覺到日暮之寒。望雪而添寒意，終南山余雪的威力可想而知。而此詩，也因此成了寫雪名篇而傳誦千古。</p><p class="ql-block">從上舉實例可看到，流水對作結(jié)，具有對仗形式美和語句流暢易于轉(zhuǎn)合的風韻美。因此，流水對結(jié)一般優(yōu)于工整對結(jié)。但也不是說，工對就不能作結(jié)或者工對作結(jié)就一定有板滯之不足。讀一讀杜甫的絕句，你可以發(fā)現(xiàn)，原來杜甫工對作結(jié)的也有不少是名篇杰作呢。舉如《絕句》之三：“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薄督^句漫興》之五：“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痹倏瘩樫e王的《易水送人》：“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备哌m的《閑居》：“方知一杯酒，猶勝百家書?！泵虾迫坏摹端藿ǖ陆罚骸耙皶缣斓蜆?，江清月近人?！边@些也都是工對作結(jié)，一點沒有什么板滯之感。原因何在？原因在于，并非所有的絕句都是起承轉(zhuǎn)合的結(jié)構(gòu)。對于起承轉(zhuǎn)合結(jié)構(gòu)的絕句，用工整對仗作結(jié)，就有板滯和僵硬的毛病。而對于四行并立的絕句，用工對作結(jié)，卻正能顯示其語言形式美的優(yōu)點。 </p><p class="ql-block">以上我們介紹了絕句結(jié)尾常見的十六種方法，這十六種方法顯然不能也不可能籠括所有絕句的結(jié)尾技巧。文無定法，詩的寫作也一樣。但美的東西，終歸有它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既然有特定的表現(xiàn)形式，就一定有規(guī)律可尋。上述十六種方式，從空間結(jié)構(gòu)來看，其實只是三類，也就是沈德潛所總結(jié)的：“或放開一步，或宕出遠神，或本位收住”（《說詩晬語》）大體說來，以景結(jié)情，移情入景，案而不斷，設問反問，屬于放開一步；臨去秋波，節(jié)外生枝，據(jù)實構(gòu)虛，屬于宕出遠神；卒章顯志，直落急收，含渾圓轉(zhuǎn)，淡語收結(jié)，白描形象，盤馬彎弓，借事議論，發(fā)句倒用，流水作結(jié)，屬于本位收住。</p><p class="ql-block">換一個角度，如果從意境形態(tài)來看，又可歸于四種情形，也就是姜蘷所歸納的：“詞意俱盡，意盡詞不盡，詞盡意不盡，詞意俱不盡。”（《白石道人詩說》） 一般來說，卒章顯志，屬于詞意俱盡；發(fā)句倒用，屬于意盡詞不盡；以景結(jié)情，移情入景，案而不斷，設問反問，臨去秋波，直落急收，含渾圓轉(zhuǎn)，淡語收結(jié)，盤馬彎弓，流水對結(jié)，屬于詞盡意不盡；只有節(jié)外生枝，據(jù)實構(gòu)虛，白描形象和借事議論，有時便可出現(xiàn)詞意俱不盡的情形。但不管那一種情形，總的來說，絕句的結(jié)尾，最好是有高韻，其次是有厚味，再其次是有深情，再再其次是有寓意。所謂“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結(jié)句當如撞鐘，清音有余?！保ㄖx榛《四溟詩話》）</p><p class="ql-block">我們知道，美又是多樣性的統(tǒng)一。紅花是美的，黃色的花，紫色的花，白色的花，也當然是美的。因此，絕句的結(jié)尾，也應當還有更多的表現(xiàn)手法，高明與成功，永遠在創(chuàng)作之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本講提綱：</p><p class="ql-block">結(jié)句十六法</p><p class="ql-block">本講是絕句講義的最后一講，謝謝大家一路相伴、不離不棄，希望大家在詩詞的路上上永不停步，無限風光在險峰！</p> 詩人絕句結(jié)尾結(jié)句收結(jié)結(jié)情以景情感崔護淺露